見陳平安沉默不語,老人笑道:“并非是看輕了公子的俠義心腸,而是這等大恩大德,若是姚氏上下視而不見,姚家邊軍大纛上的那個姚字,就沒臉面掛出去了?!?/p>
陳平安也不客氣,問道:“老將軍可有辦法,讓我避開朝廷耳目,去到北方邊境上的天闕峰?”
姚鎮(zhèn)問道:“恩公總計幾人?”
陳平安本想回答六人,話到嘴邊,立即改口道:“五人?!?/p>
姚鎮(zhèn)略作思量,點頭道:“可以!若是恩公信得過姚氏,就在此地稍等數(shù)日。事后定然讓恩公一行五人,安然到達北境天闕峰?!?/p>
陳平安問道:“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姚鎮(zhèn)爽朗笑道:“天大的麻煩都熬過去了,這會兒已經(jīng)沒什么事情當?shù)闷鹇闊┒??!?/p>
老將軍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身輕松,雖然傷勢不輕,一路騎馬顛簸,又雪上加霜,但是言語之間,如釋重負。
只是姚鎮(zhèn)身后眾人,卻一個個心情凝重,帶著濃濃的不甘神色。
姚鎮(zhèn)似乎不太想要走入客棧,提議與陳平安走一趟官道,陳平安自無不可,兩人與眾人拉開十數(shù)步距離,姚鎮(zhèn)泄露天機,輕聲道:“不敢欺騙恩公,我打打殺殺了一輩子,這次陛下開恩,允許我入京養(yǎng)老,就任兵部尚書一職??梢詳y帶家眷、扈從百余人,所以恩公可以身處其中,我需要耗費幾天,在軍中先幫你們安置一個合適身份,實不相瞞,這百余人,朝廷那邊肯定會仔細勘察,一個一個盤查過去,所以還需要恩公你們受些委屈。”
老人有些愧疚。
陳平安想過之后,點頭答應下來。
能夠護著姚氏老人去往京城,陳平安也能夠安心一些。
老人第一句話其實說得不合官場規(guī)矩,入京赴任兵部尚書,是平調(diào),甚至絕不是什么貶謫,大泉王朝的兵部尚書,是實打?qū)嵉某靡?,許多大將軍夢寐以求的一把座椅,只是對于姚鎮(zhèn)而言,這輩子哪天卸甲下馬了,那就是養(yǎng)老。
再者需要離開姚家世世代代扎根的南方邊境,去往京師蜃景城,也算背井離鄉(xiāng),以姚鎮(zhèn)這個歲數(shù),以及大泉南邊定海神針的身份,大泉皇帝劉臻此舉,讓朝野上下很是咀嚼了一番。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朝廷是準備保下姚氏了,或者說陛下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將姚氏甩出漩渦,賞了姚鎮(zhèn)一個明哲保身、頤養(yǎng)天年的不錯結(jié)局。
大泉劉氏雖然到了這一代,皇子之爭的激烈程度,有些超乎尋常,可是當今三位皇子,哪怕是那位年紀輕輕就坐鎮(zhèn)北邊的大皇子,對于朝野聲望,都很看重。說句難聽的,姚鎮(zhèn)在邊關老死病榻、戰(zhàn)死沙場或是莫名暴斃,都不出奇,唯獨不可能死在天子腳下的蜃景城。
因為傳聞有一位大伏書院資歷深厚的君子,離開書院后,在蜃景城教書多年。
姚鎮(zhèn)不希望陳平安以為雙方一同前往蜃景城,是要陳平安一行人護著姚家北上,便為陳平安梳理了一遍大泉朝堂的脈絡,詳細解釋了如今姚家的處境,為何已經(jīng)算是脫離險境,這其中既有京師那位書院君子的功勞,更是客棧那位年輕君子的無形威懾。
陳平安幾乎沒有說話,多是傾聽老將軍的闡述。
唯獨一次詢問,是關于三皇子押送囚犯一事。
姚鎮(zhèn)本是刻板之輩,比腐儒還要講究君臣、父子那一套,只是這次劫難,徹底傷了心,行事風格變了許多,許多以前打死都不會與人坦言的大泉內(nèi)幕,云淡風輕便說出了口,想來除了傷心,老人其實還有些放心,放下心來,安心養(yǎng)老了。
此次北晉金璜府君和松針湖水神之爭,兩敗俱傷,壞了北晉國運根本,當初十數(shù)輛囚車當中,就關著北晉五岳神祇之下的第一山神。三殿下為此密謀了七八年之久,動用了大量大泉王朝的秘密勢力,只要成功押送那位山神府君返回,在蜃景城眼中,這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無異于武將開拓邊疆千里,只可惜功虧一簣,壞在了邊陲小鎮(zhèn)客棧里頭,御馬監(jiān)李禮死了,申國公獨子也死了,一來一回,十年辛苦經(jīng)營,不過是得了面子,傷了里子。
夜色中,兩人走在官道上,姚鎮(zhèn)聊得很隨意,將陳平安視為恩人,并未因為陳平安的年紀而感到別扭。
在陳平安與老將軍在外閑聊的時候。
客棧里邊,氣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