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念想。
準確說來,是陳平安這個泥腿子為數(shù)不多的執(zhí)念之一。
為爹娘報仇。答應寧姚當大劍仙。跟劍靈姐姐的甲子之約,有朝一日,能夠堂堂正正,對四座天下說一句話。
陳平安今天腳上換了雙新靴子,是先前裴錢偷偷送來的,天未亮,裴錢就摸黑起床了,來到在藥鋪前邊打地鋪的陳平安身邊,手里拎著雙靴子,陳平安好奇問她靴子哪來的,裴錢說那次在客棧,不是跟九娘他們借了幾兩銀子嘛,去狐兒鎮(zhèn)除了買吃的,大頭開銷還是這雙靴子,一早就想送給陳平安的,可是后來狐兒鎮(zhèn)那邊的人罵上了門,陳平安又要趕她走,把她一個人留在客棧,她生氣了嘛,就把它給埋了,后來陳平安改變主意,又帶上了她趕路去蜃景城,她晚上又偷偷挖了出來,當時鐘魁在她旁邊看熱鬧,還說是什么衣冠冢,她一路走到蜃景城渡口,清境山仙家渡口,再到老龍城,一直怕衣冠冢這事兒,會惹陳平安發(fā)火,她心里又有些做賊心虛,就一直沒敢拿出來。
當時一大一小,大的坐在地鋪上,開始穿靴子,有些高興,只是沒有夸獎枯瘦小女孩幾句,不過想說的話,大概都在他那張年輕臉龐、那雙干凈眼眸里頭了。
小的蹲在一旁,問道:“合腳不?”
陳平安點頭道:“合腳?!?/p>
只是陳平安穿上了靴子后,起身蹦跳了兩下,就翻臉不認人了,說讓裴錢跟趙氏陰神留在灰塵藥鋪,不用跟著去登龍臺,而且之后陰神也會在某個時刻離開藥鋪,要裴錢不用怕,只要別擅自離開藥鋪就不會有危險。
裴錢當然不樂意,這些天她可是每天都在勤學苦練那套瘋魔劍法,只是看陳平安說得認真,就耷拉著腦袋,哦了一聲。
此時此刻,陳平安望向鄭大風笑問道:“怎么說,出發(fā)?”
鄭大風狠狠吸了一口旱煙,將煙桿別在腰間,大踏步向院子,“走!”
一行人離開灰塵藥鋪,走在巷子里。
上了范家送來的馬車,范二和老劍修馬致都沒在,之前范二又來過一趟藥鋪,兩人在屋頂坐著喝酒,陳平安就要他大寒這一天不許出現(xiàn)在藥鋪附近,范二說他知道事情輕重,不會任性行事。
裴錢端了條小板凳坐在灰塵藥鋪門口,低頭彎腰,雙手抱住膝蓋。
腳下有那根與她朝夕相處了很久的行山杖,被她踩在鞋底,輕輕捻動,滾來滾去。
門檻那邊,還傾斜立著一把油紙傘,這是陳平安要求她的,哪怕是在灰塵藥鋪,也要把傘帶在身邊附近。
趙氏陰神暫時沒有動身,鄭大風只需要折斷煙桿,它就能夠出現(xiàn)在鄭大風身旁,太早現(xiàn)身登龍臺,說不定那邊早早有了應對之策,反而不妥。登龍臺附近,當?shù)闷鸩佚埮P虎這個說法,有資格站在那邊的,都是老龍城高高在上的神人異士,無一不是享受五大姓供奉的修士、宗師。
那尊陰神站在黑炭小女孩身旁,問道:“擔心陳平安?”
裴錢輕聲道:“我爹那么厲害?!?/p>
從驪珠洞天那座小廟走出的趙姓陰神,笑道:“厲害是厲害,就是傻了點,明明沒他的事情,非要趟渾水?!?/p>
裴錢破天荒沒有跳腳罵人,自言自語道:“可不是,不然會一直帶著我?我是個賠錢貨唉,我爹都那么有錢了,還是個財迷,從來不會大手大腳花錢,一顆銅錢兒都恨不得掰成八瓣用?!?/p>
越說越愁,裴錢直起腰,從袖子里掏出那張黃紙符箓,啪一聲貼在自己額頭,揚起腦袋,鼓起腮幫,吹得那張寶塔鎮(zhèn)妖符輕輕飄蕩起來。
三輛馬車,由內城駛向外城。
鄭大風獨自坐在最前邊的車廂里,閉目養(yǎng)神,已經(jīng)竭力壓抑的一身拳意,竟是有了滿溢而出的跡象,隨著馬車每次顛簸起伏,就有罡氣漂浮不定,只是很快就會在鄭大風的每次呼吸之間,迅猛掠回體內。
九境巔峰武夫,自有其氣度。
陳平安本該跟喜歡自稱老奴的狗腿子朱斂坐在一起,只是隋右邊搶先一步,朱斂多識趣,笑呵呵去跟魏羨盧白象坐一輛馬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