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走樁不停,緩緩道:“所以說修道之人,不染紅塵,遠離人間,不全是冷漠無情,鐵石心腸。你暫時不理解這些,沒有關系,我也是真正修行之后,嘗試換一種視線,來看待山下人間,才慢慢想明白的。先前與你復盤崢嶸峰山巔小鎮(zhèn),你忘了嗎?那盤棋局當中,你覺得誰該被救?應該幫誰?那個愚忠前朝皇帝的林殊?還是那個已經自己謀劃出一條生路的讀書人?還是那些枉死在崢嶸門大堂內的年輕人?好像最后一種人最該救,那你有沒有想過,救下了他們,林殊怎么辦,讀書人的復國大業(yè)怎么辦,再遠一點,金扉國的皇帝與前朝皇帝,且不論人好人壞,雙方到底誰對一國社稷蒼生更有功勞,你要不要去知道?那些明明知曉真相、依舊愿意為那個前朝皇子慷慨赴死的江湖人,又該怎么辦?你當了好人,意氣風發(fā),一劍如虹,很痛快嗎?”
隋景澄輕輕點頭,盤腿坐在崖畔,清風拂面,她摘了冪籬,額頭青絲與那鬢角發(fā)絲扶搖不定。
陳平安來到她身邊,卻沒有坐下,“做好人,不是我覺得,做好事,不是我認為。所以說,當個修道之人,沒什么不好,可以看得更多更遠?!?/p>
陳平安取出那根許久沒有露面的行山杖,雙手拄杖,輕輕晃了一下,“但是修道之人多了之后,也會有些麻煩,因為追求絕對自由的強者,會越來越多。而這些人哪怕只是輕輕的一兩次出手,對于人間而言,都是天翻地覆的動靜。隋景澄,我問你,一張凳子椅子坐久了,會不會搖晃?”
隋景澄想了想,“應該……肯定會吧?”
陳平安轉頭望去,“這輩子就沒見過會搖晃的椅子?”
隋景澄不說話,眨了眨眼眸,神色有些無辜。
陳平安無奈道:“見也沒見過?”
隋景澄有些羞赧。
隋氏是五陵國一等一的富貴人家。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笑道:“這讓我怎么講下去?”
于是他收起了行山杖,繼續(xù)走樁去了。
隋景澄有些失望,也有些沒來由的開心。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可又有什么關系呢。
反正距離綠鶯國那座仙家渡口,還遠著呢,他們走得又不快。
她突然轉頭笑問道:“前輩,我想喝酒!”
那人說道:“花錢買,可以商量,不然免談?!?/p>
她笑道:“再貴也買!”
結果那人搖頭道:“一看就是欠錢賒賬的架勢,免談?!?/p>
隋景澄哀嘆一聲,就那么后仰倒地,天幕中星星點點,如同最漂亮的一幅百寶嵌,掛在人間萬家燈火的上方。
天下大勢,皆是小事
荊南國河流密布,兩騎依舊是晝夜兼程。
只是怎么從荊南國去往北燕國,有些麻煩,因為前不久兩國邊境上展開了一系列戰(zhàn)事,是北燕主動發(fā)起,許多人數(shù)在數(shù)百騎到一千騎之間的輕騎,大肆入關襲擾,而荊南國北方幾乎沒有拿得出手的騎軍,能夠與之野外廝殺,故而只能退守城池。因此兩國邊境關隘都已封禁,在這種情形下,任何武夫游歷都會成為箭靶子。
不過兩騎還是決定揀選邊境山路過關。
聯(lián)系先前五陵國斥候對荊南國的滲透,隋景澄似有所悟。
這天黃昏里,他們騎馬上山坡,看到了一座沿水而建的村落,火光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