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記下了這幅畫面,返回客房,繼續(xù)做一件尋常事。
自倒懸山到達(dá)桐葉洲后,與陸臺分別,陳平安誤入藕花福地,帶著裴錢和畫卷四人一起離開那座道觀,陳平安便開始寫一些山水見聞。憑借記憶,從離開倒懸山開始,認(rèn)識陸臺,到達(dá)桐葉洲,走過扶乩宗喊天街,一直寫到了今天北俱蘆洲的云中蛟龍推渡船。
桌上紙張分兩份。
被陳平安分成了初稿本和抄錄本,草稿會有涂抹和修改,反復(fù)斟酌推敲,就像一封沒有寄出去的信,這封信,寫著寫著,便有些長。
隨后抄錄的那份,則顯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就像是學(xué)生交給先生的一份課業(yè)。
有些時候,實在是沒有事情可寫,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到任何有意思的山水、人事,要么就不寫,要么偶爾也會寫上一句“今日無事,平平安安”。
藕花福地,群鳥爭渡,身陷圍殺,向當(dāng)?shù)氐奶煜滦盼?,古色古香,篆文極佳。水龍宗修士說是到了橋那一頭,交還那端橋頭的水龍宗修士即可。
這還是陳平安,印文是“休歇”,邊款是“名利關(guān)身,生死關(guān)命”。
陳平安便詢問這些木印章能否買賣。
那位水龍宗女修笑語嫣然,說過橋的橘木印章屬于本宗信物,不賣的,每一方印章都需要記錄在案。但是龍宮洞天里邊有座鋪子,專門售賣各色印章,不光是水龍宗獨有的仙家橘木印章,各種名石印章都有,客人到了龍宮洞天里邊,定然可以買到有眼緣的心儀之物。
陳平安剛想要問龍宮洞天里邊的木印,價格如何。
就被后邊的人抱怨不已,罵罵咧咧,讓他趕緊滾蛋,少在這邊調(diào)戲仙子。
陳平安只得轉(zhuǎn)身道了一聲歉,這才趕緊離開隊伍,給后邊的客人讓出道路。陳平安有些遺憾,仙家鋪子的大小物件,貴不說,而且越是大宗門山頭,想要撿漏就越難。反而是當(dāng)年寶瓶洲青蚨坊、蜂尾渡包袱齋這類不大的渡口,還有些機會。
那座橋面極為寬闊的長橋本身,就有辟水功效,拱橋還是拱橋,只是這座入水之橋如倒掛,據(jù)說橋中央的弧底,已經(jīng)接近大瀆水底,無疑又是一奇。
上了橋,便等于走入大瀆水中。
橋面極寬,橋上車水馬龍,比起世俗王朝的京城御街還要夸張。
由此可見,水龍宗光是收取買路錢,每天就要日進(jìn)斗金。
陳平安抬頭望去,大瀆之水呈現(xiàn)出清澈幽幽的顏色,并不像尋常江河那般渾濁。
橋長三百余里,所以石橋兩端可以雇傭車馬,乘坐往來。
大瀆和石橋另外一端,水龍宗還有綿延不絕的府邸建筑,兩邊各有一位玉璞境祖師坐鎮(zhèn),因此被習(xí)慣性劃分為南宗和北宗。祖師堂選址大瀆北方,而水龍宗祖師堂前身,即是濟瀆三座遠(yuǎn)古祠廟之一,所以據(jù)說北宗子弟一向自視甚高,與南宗同門,兩者之間隱約存在著一條無形的界線。
陳平安倒是可以理解,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這種人之常情的心態(tài),在所難免。
以后盧白象一旦在落魄山之外開枝散葉,說不定也會如此,盧白象的嫡傳弟子,若是到了落魄山祖師堂,興許一樣會不太自在。
該如何未雨綢繆,最考驗一座山頭的門風(fēng)。
翻書認(rèn)識古人故事,路上觀人即是觀己,這大概就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宗旨所在。
很多事情,光靠自己去想,再使勁琢磨也琢磨不出真正的學(xué)問來,便是推敲出了道理,難免空泛,如崔東山所說,好道理一拿出肚子,擱在了物欲橫流的世道大路上,就要不堪一擊,如何不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