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哀怨道:“以后若是李槐娶媳婦,結(jié)果女兒家瞧不上咱們家世,看我不讓你大冬天滾去院子里打地鋪!”
李二撓撓頭。
婦人剛要熄了油燈,突然聽到開門聲,立即小跑繞出柜臺,躲在李二身邊,顫聲道:“李柳去了山上,難不成是蟊賊登門?等會兒要是求財來了,李二你可別亂來,鋪子里邊那些碎銀子,給了蟊賊便是。”
李二嗯了一聲。
所幸開門之人,是她女兒李柳。
婦人便立即一腳踩在李二腳背上,“好嘛,若是真來了個蟊賊,估摸著瘦竹竿似的猴兒,靠你李二都靠不??!到時候咱倆誰護著誰,還不好說呢……”
婦人絮絮叨叨罵著漢子。
熄了油燈,一家三口去了后院,婦人沒了氣力罵人,就先去睡了。
李二與李柳坐在一條長凳上,李柳憑空變出一壺仙人酒釀,李二搖搖頭。
若是真是貪杯的人,真要喝那好酒,李二什么喝不上。
李柳這一次卻堅持道:“爹,破例一回?!?/p>
李二有些奇怪,接過了那壺酒,卻沒有揭開泥封,小聲笑道:“余著,回頭與李槐一起喝,他這個歲數(shù),差不多也可以喝酒了,到時候就說是獅子峰老仙師賞賜下來的?!?/p>
李柳笑著不說話。
李二說道:“你娘其實想過很多次,回寶瓶洲那邊去,畢竟那邊有親戚,街坊鄰居都是世世代代的熟悉門戶,不會像這邊,終究是外人,所以你娘說出口時候,我是答應(yīng)了的。不過后來你娘自己反悔了,說李槐好歹在書院求學(xué),再給人欺負(fù),也不會太過分。你不一樣,到底是個女兒,她放心不下你一個人留在這邊,又不愿讓你下山,斷了她想都不敢想的那份仙家緣分?!?/p>
李柳點點頭,伸出腿去,輕輕疊放,雙手十指交纏,輕聲問道:“爹,你有沒有想過,總有一天我會恢復(fù)真身,到時候神性就會遠遠大過人性,今生種種,就要小如芥子,興許不會忘記爹娘你們和李槐,可一定沒現(xiàn)在那么在乎你們了,到時候怎么辦呢?甚至我到了那一刻,都不會感到有半點傷感,你們呢?”
李二笑道:“這種事當(dāng)然想過,爹又不是真傻子。怎么辦?沒什么怎么辦,就當(dāng)是女兒特別出息了,就像……嗯,就像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爹娘,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兒子考中了狀元,女兒成了皇宮里邊的娘娘,可兒子不也還是兒子,女兒不也還是女兒?可能會越來越?jīng)]什么好聊的,爹娘在家鄉(xiāng)守著老門老戶,當(dāng)官的兒子,要在遠方憂國憂民,當(dāng)了娘娘的女兒,難得省親一趟,但是爹娘的牽掛和念想,還在的。子女過得好,爹娘曉得他們過得好,就行了。”
李柳低下頭,“就這么簡單嗎?”
李二嗯了一聲,“沒那么復(fù)雜,也不用你想得那么復(fù)雜。以前不與你說這些,是覺得你多想想,哪怕是胡思亂想,也不是什么壞事?!?/p>
李二猶豫了一下,“不過我還是希望真有那么一天,你哪怕是拗著性子,裝裝樣子,也要對你娘親好些,不管你覺得自己真正是誰,對于你娘親來說,你就永遠是她懷胎十月,好不容易才把你生下來、拉扯大的自家閨女。你要是能答應(yīng)這件事,我這個當(dāng)?shù)?,就真沒要求了?!?/p>
李柳柔聲道:“好的?!?/p>
李二嘆了口氣,“可惜陳平安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陳平安?!?/p>
李柳埋怨道:“爹!”
李二咧嘴笑道:“爹就說一嘴兒,惱什么?!?/p>
李柳一雙漂亮眼眸,笑瞇起一雙月牙兒。
李二說道:“知道陳平安不住這邊,還有什么理由,是他沒辦法說出口的嗎?”
李柳疑惑道:“他是在顧忌什么?怕給咱們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