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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來 第1128節(jié)(第1頁)

            龍舟巨大,本身就是一座金山銀山,看得劉羨陽感慨萬分,早年三人,最想掙錢的,其實不是顧璨,是陳平安才對。不過與顧璨那種想掙錢早早想好如何花錢,不太一樣,陳平安就是窮怕了,只有每天可以掙著錢,無論多少,家底哪怕只是比昨天多出一顆銅錢,才能讓不安穩(wěn)的日子變得安穩(wěn),讓安穩(wěn)的日子變得更安穩(wěn)。

            這次回鄉(xiāng),劉羨陽多是在走門串戶,與那些留在小鎮(zhèn)上了歲數的街坊鄰居拉家常,老人一年比一年少去,穿開襠褲的孩子們,一年一年長大成人,各有婚嫁,見著了劉羨陽也未必認識,那些個昔年的同齡人,忙著在州城那邊做生意,所以劉羨陽真正能夠與人說上話的機會,不多了,而且以后注定會越來越少。

            如今與老人閑聊,杏花巷成了山上神仙的馬苦玄,在家鄉(xiāng)買下許多山頭的大地主陳平安,莫名其妙成了龍子龍孫的宋集薪,還有在州城那邊與官老爺們一起做大買賣的董水井,都是小鎮(zhèn)百姓聊得最多的話題人物。

            而且這些把苦日子熬出頭的老人,好像都特別喜歡稱贊杏花巷和泥瓶巷的風水,說半點不比那福祿街和桃葉巷差了。

            劉羨陽喜歡聽老人們念叨這些家長里短,尤其是一些個早先與泥瓶巷不熟的老人,說起那個陳平安,好像就是每天看著長大的自家晚輩似的,讓劉羨陽聽得很樂呵,確實,在待人接物這方面,尤其是與長輩打交道,陳平安從小就比較擅長,平時話不多,可在路上見著了人,都會主動招呼,從不會亂了輩分,哪怕對方不理睬,斜眼都不給,下次見了面,泥瓶巷少年還是會規(guī)規(guī)矩矩稱呼一聲。

            有些發(fā)跡,驟然富貴,是靠命好,羨慕不來??捎行┏墒拢强咳辗e月累的點點滴滴,好像可以隨便學,又好像學不來。

            劉羨陽等待龍舟渡船的停岸,還需要卸貨裝貨,如今龍舟的買賣,與北俱蘆洲的披麻宗和春露圃都有關系,這是許多小鎮(zhèn)百姓都無法想象的天邊事了。

            劉羨陽突然笑問道:“山上那個叫謝靈的孩子,相貌挺清奇?!?/p>

            話里有話,從來是小鎮(zhèn)風俗。

            阮秀嗯了一聲,說道:“就是個孩子。”

            劉羨陽有些幸災樂禍。

            阮秀說道:“你管不住顧璨的。”

            劉羨陽點頭道:“撐死了就是我打他一頓,顧璨不還手,改不了小鼻涕蟲的根本心性,這一點,我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也沒想著怎么管他。這小王八蛋總算剩下點良心,知道誰是真正對他好?!?/p>

            阮秀與劉羨陽是舊識,劉羨陽其實比陳平安更早進入那座龍須河畔的鑄劍鋪子,而且擔任的是學徒,還不是陳平安后來那種幫忙的短工。燒造瓷器也好,鑄劍打鐵也罷,好像劉羨陽都要比陳平安更快入鄉(xiāng)隨俗,劉羨陽如同鋪路,有了條路子可走,他都喜歡拉上身后的陳平安。

            人生路上,許多人都愿意自己朋友過得好,只是卻未必愿意朋友過得比自己更好,尤其是好太多。

            劉羨陽不是這樣,陳平安也不是,這大概就是兩個性情大不相同的人,為何能夠成為真正的朋友,并且在雙方人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后,反而更是朋友。

            阮秀一手捧繡帕,捻起一塊桃花糕,問道:“沒去泥瓶巷與她打聲招呼,聊幾句?”

            劉羨陽感慨道:“少年時的愛慕欣欣焉,回頭再看,就是美好的懷念?!?/p>

            等到劉羨陽感慨完畢,阮秀已經吃完一塊糕點,又捻起一塊杏仁酥,說道:“你與我爹聊了什么,我爹好像挺高興的。”

            劉羨陽笑呵呵道:“阮師傅喝酒,我罵陳平安。”

            阮秀哦了一聲。

            劉羨陽倒也不算騙人,只不過還有件正事,不好與阮秀說。陳淳安當年出海一趟,返回之后,就找到劉羨陽,要他回了家鄉(xiāng),幫著捎話給寶瓶洲大驪宋氏。劉羨陽覺得讓阮邛這位大驪首席供奉、兼自己的未來師父去與年輕皇帝掰扯,更合時宜。那件事不算小,是關于醇儒陳氏會支持大隋山崖書院,重返七十二書院之列,但是大驪建造在披云山的那座林鹿書院,醇儒陳氏不熟悉,不會在文廟那邊說多一字。

            劉羨陽當時有些疑惑,便坦然詢問,不知亞圣一脈的醇儒陳氏,為何要做這件事情,就不擔心亞圣一脈內部有非議嗎?

            劉羨陽的這份隱憂,不是沒有道理的,中土文廟的一位副教主,無論是境界,還是輩分,都與陳淳安不相上下,簡而言之,陳淳安是名動天下的醇儒,是亞圣一脈的頂梁柱,但陳淳安在亞圣一脈的文脈道統(tǒng)當中,言行還是會有很多的束縛。

            陳淳安當時好像心情不錯,與劉羨陽說這是自己與陳平安做的一樁讀書人買賣,若是陳平安只靠文圣一脈關門弟子的身份,敢這么與他陳淳安說大話空話,那就有些不善了。最后在那腳下便是大河滔滔的石崖之上,陳淳安拍了拍劉羨陽的肩膀,老先生與年輕人說了一句新鮮言語,說我們這些讀書人,不必恥于談利益,心中務虛要高遠,手頭務實要厚重,讀書人要走出書齋,走在老百姓身邊,講些沒讀過書的人也都聽得懂的道理。

            劉羨陽當時脫口而出一句話,說我們讀書人的同道中人,不該只是讀書人。

            老人大為欣慰,撫須而笑,說我們醇儒陳氏的家風學風,還是相當不錯啊。

            阮秀突然說道:“說了已經不掛念太多,那還走那條地下河道?直接去往老龍城的渡船又不是沒有?!?/p>

            劉羨陽雙手搓臉頰,說道:“當年小鎮(zhèn)就那么點大,福祿街桃葉巷的好看姑娘,看了也不敢多想什么,她不一樣,是陳平安的鄰居,就住在泥瓶巷,連我家祖宅都不如,她還是宋搬柴的婢女,每天做著挑水做飯的活計,便覺得自己怎么都配得上她,要真說有多少喜歡,好吧,也有,還是很喜歡的,但是沒到那寤寐思服、抓心撓肝那份上,一切隨緣,在不在一起,又能如何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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