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想了想,發(fā)自本心答道:“一拳遞出,同輩武夫,只覺得蒼天在上?!?/p>
那個聲音的主人,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答案,“不夠。再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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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山巔天地之外,韓玉樹當(dāng)真不講半點前輩風(fēng)度了。
就連姜尚真都收斂神色,沉默觀戰(zhàn)。
收起法刀青霞重歸袖中的韓玉樹,身邊又浮現(xiàn)出一件古物,是那道門禮器,云璈,古稱云墩,相傳是仿造遠古神靈用以行云之物,一高大木架,比起后世多小鑼的云璈,要更為巨大,木架以萬年古木松明子煉造而成,仙人韓玉樹,陰神遠游出竅,白衣飄搖,竟然又是一件歲月悠久的法袍,陰神韓玉樹站在那云璈之前,手持小槌,古篆銘刻“上元夫人親制”六字,還是那遠古秘境的遺落重寶。
陰神韓玉樹腳踩白云,以小槌輕擊鑼鼓,配合真言,兩者極有韻律,皆古意蒼茫,“云林之璈,真仙降眄,光景燭空,靈風(fēng)異香,神霄鈞樂……”
言語之間,一位在云海中若隱若現(xiàn)的女子,睜開一雙金色眼眸,步虛神游,來到云墩一旁,她伸出手指,跟隨那小槌,手指輕輕點在云璈鼓面上,仿佛在與韓玉樹隨之唱和。
太平山地界,方圓數(shù)百里,大地處處云霧升騰,宛若人間仙境白云中,云海滔滔,雪浪滾滾。
而韓玉樹真身,則張嘴輕輕呵氣,仙人吹噓白云生,從一處本命氣府當(dāng)中,掠出一張水運精純的碧綠符箓。
韓絳樹臉色劇變。
父親這是鐵了心要斬殺此人?
不然何至于祭出此符?
這是三山福地的六大秘符之一,雖然此符在萬瑤宗,傳承有序,但是每一代修士,只有一人擁有,旁人便是偷偷翻爛那部秘笈,學(xué)成了修行道訣,一樣無法煉制此符。
符箓一道,真正高妙處,在于以丹書秘箓內(nèi)煉人身小天地,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極,不然手持之符箓,術(shù)法再高,威勢再大,終究只是修道之人的身外物。需要如崖刻榜書,真正意義上的煉化符箓,是與一枚金丹或是元嬰陰神融合,是謂仙家步虛詞中一語,五岳皆積骨,三山眇如塊,舉步躍云霄,打開一把天門鎖,鳥瞰一悟通玄真。
而萬瑤宗宗主韓玉樹,要煉制成功這一張吐唾為江符,除了必須擁有根本寶箓之外,此后還需要不斷加持,并非什么一勞永逸的好事。每一甲子,都需于冬至水歸冬旺江湖河海之內(nèi),取水一斗,不差絲毫,在擱放符箓的本命氣府當(dāng)中,再次銘刻“雨師敕令”四字,于夏至日取出,借助炎炎烈日走水一趟,左手?jǐn)€一雷局,掌心篆寫水龍雷文,右手掐五龍開罡訣,再焚大江橫流符在內(nèi)的十?dāng)?shù)道水法符箓,飲盡一斗水,澆筑水府,最終在人身小天地當(dāng)中,不斷將一口井掘深,就可與五湖四海、九江八河之水相互感通,持符修士對敵,只需默誦真言,一口數(shù)訣,頓時法天象地,滔然如大江之水涌現(xiàn),噴流千百里,如江水橫流,以水覆山。
姜尚真嘆了口氣,“這等符箓水法,搬海移湖運江河。一口唾沫淹死人,古人誠不欺我?!?/p>
韓絳樹臉色一變再變。
只見父親果真起了殺心,又祭出一張同樣唯有宗主可煉的祖山符箓。
韓玉樹以劍訣書寫“太山”二字,分出心神,在氣府內(nèi)捻土一撮,然后隨咒拋灑,即成大山。
世間的撮土成山符,種類龐雜,符箓修士幾乎大半知曉此符,只是哪里比得起這搬運“太山”一符。如今的浩然天下,估計只有那些大宗門的老黃歷上,才會記載“太山”一說,而且除了寶瓶洲云林姜氏這樣的古老家族,書籍秘錄上邊,大多注定語焉不詳,說不清此山的真正來歷。
山岳倒懸,山尖朝下。
與那先前那條懸??罩胁⑽磯嫷氐臋M流江河,剛好形成一個山水相依的格局。
那地面之上的那座云海,便被懸在天上的山岳與江河,襯托好似高在天幕了。
韓玉樹俯瞰而去,冷笑道:“是那玉璞,還是仙人,天地并攏大天劫,一試便知?!?/p>
他還真不信隨便跑出個年輕人,能夠不到半百歲數(shù),就與自己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