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城隍老爺親臨此地,身邊還跟隨一尊剛剛返回郡城稟報此事的日游神,以及一位枷鎖將軍。
而且渡口那邊,一位河伯已經(jīng)在岸邊守株待兔了。
渡口這邊,晌午時分,大日照耀,有個女子撐傘而行,踩著一雙繡花鞋,緊緊跟在一位進京趕考的士子身后,有意無意,剛好躲在讀書人的影子里。
那士子肯定有舉人功名,因為身上有那一國禮部頒發(fā)的行書,故而身負一絲與京城遙遙牽連的文運。
小陌說道:“公子,那撐傘女鬼,在憂心自己是否會牽連那個讀書人,還想著自己若是僥幸逃過此劫,就要如何彌補那個書生的陽氣損耗,想著找機會庇護他的子孫百年。”
陳平安會心一笑,有小陌待在身邊,確實可以省卻不少事。
“小陌啊,我得怨你了,習(xí)慣了一起出門游歷,以后怎么辦,由奢入儉難啊?!?/p>
小陌說道:“只要公子不嫌煩,不趕人,小陌可以次次陪伴公子遠游。”
陳平安突然有些心中發(fā)毛,看了眼小陌。
他娘的,難不成仙尉當(dāng)時在小巷,并未看錯小陌?
自己防來防去,何等辛苦,何其縝密,結(jié)果這種事情也能燈下黑?
小陌笑道:“公子放心,小陌有類似后世道侶身份的女修,只是她們的姿容氣度,修行資質(zhì),皆不如夫人萬一?!?/p>
陳平安笑容尷尬,“想啥呢,我怎么會誤會小陌?!?/p>
小陌善解人意道:“是小陌誤會了?!?/p>
“小陌,你去攔下城隍爺,可以亮明大驪供奉身份,給他們看一下那塊無事牌,渡口那邊交給我處置?!?/p>
陳平安悄然落下身形,走到那撐傘女鬼身邊,雙指并攏,輕輕抵住油紙傘,以心聲笑道:“姑娘如此取巧趕路,算不算有傷天理?身為見不得光的鬼物,隨意踩踏陽人的影子,傷人元氣于無形,就不怕憑空多出劫數(shù)加身,反受其咎?”
女鬼一張臉龐,異常雪白,轉(zhuǎn)頭望向那位青衫刀客,她驚駭萬分,顫聲求饒道:“仙師,奴婢是有苦衷的,求求仙師發(fā)發(fā)善心,只要讓奴婢過了這條河,就會立即離去,仙師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言語之間,她從袖中摸出一只錢袋子,“十六顆神仙錢,就是奴婢的全部積蓄了,只求仙師讓奴婢只留下一顆,好贈予前邊的那位恩公?!?/p>
她撐著的那把油紙傘,已經(jīng)被那青衫刀客以手指按住,她只得站在原地,前邊的書生卻渾然不覺,只是向前緩緩行走,等她那雙繡花鞋,離開了書生的影子,霎時間地面滾燙猶如一座油鍋,讓她在陽間無立錐之地。
她花容失色,強忍著疼痛,只得抬起一腳,踩在另外一只繡花鞋上邊。
撐傘女鬼在生死一線間,下意識抬起眼簾,看了眼前邊的書生背影,她有些神色恍惚,戀戀不舍,又釋然一笑。
然后她就要啐那狗屁仙師一口,總要吐他一臉唾沫才甘心,再淪為對方一樁斬妖除魔的功德。
卻見那位青衫客笑了笑,收起并攏雙指,再輕輕一敲油紙傘,剎那之間,絲絲縷縷的金色絲線,如雨水沿著傘面傾瀉而下,像是張開了一圈簾幕。
她如墜一處仙家清涼境地。
陳平安遞過去一摞黃璽符箓,說道:“過河之后,與那書生報過恩,要是愿意的話,可以去一個叫書簡湖的地方,找個叫曾掖的修士,說不定你可以在那邊修行。這位山上神仙不難找,你到了那邊一問便知。要是你不愿遠游,就隨意了?!?/p>
方才生死一線,撐傘女鬼也沒無殺心和暴虐氣息,一點靈光,始終未被陰靈天生的戾氣遮蓋,這就是粹然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