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侯笑呵呵道:“聽說是地地道道的青神山酒水,我讓人偷偷買下一壇,再自己分裝了幾壺,價格確實貴,擔心給我一口氣喝沒了,不過買酒的時候,就跟酒樓約定好了,沒讓他們大張旗鼓對外宣揚,我也不知道酒水的真假,反正嘗過之后,覺得值那個價格?!?/p>
陳平安笑道:“酒水真假,我沒喝過,不好妄下斷言,但是價格嘛,高兄多半是當了回冤大頭,被殺豬了?!?/p>
高野侯一笑置之。
看著對面的那些椅子,陳平安沉默許久,終于開口說道:“高野侯,一定要讓飛升城一直是飛升城?!?/p>
高野侯打趣道:“一個來自浩然天下的家伙,說這種話,是不是有點怪?”
陳平安抬起右手,凝聚天地靈氣為一顆圓球,以一縷純粹真氣作為繩線,高高舉起,再用左手輕輕一推圓球。
圓球隨之晃蕩起來,陳平安看著那顆球朝兩個方向的一次次搖擺,自顧自說道:“我那師兄崔瀺,曾是大驪當今天子的先生,聽說他給當年還是皇子的宋和,看過兩件事的首尾?!?/p>
“一處是邊境州郡,一個位于京畿之地,同樣是出了一樁不小的丑聞,前者的處理手腕,極為蠻橫,民怨沸騰,強行鎮(zhèn)壓下去就是了,最終變成了一樁官不究民不舉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京畿之地的官員,就處理得很……漂亮,確實沒有瞞報,密折,公文,邸報,事情一起,就立即處理妥當了,看上去滴水不漏,既沒有遮掩,也沒有彈壓,從頭到尾,好像什么都公之于眾了,好像什么都明明白白了。”
“可其實在這里邊,是當地官府與達成了一種默契,就那么在臺面下擺平了。就算是大驪朝廷的刑部追究起來,好像也沒什么過錯可以秋后算賬的,因為既沒有誰貪污受賄,也沒有誰瀆職,而且就一郡百姓而言,民心很好啊,只覺得官府處置得當,雷厲風行,大快人心。但是天底下紙是包不住火的,只要事情敗露,只會愈演愈烈,想要事態(tài)不至于一發(fā)不可收拾,就要用一個更大的手腕,將其壓下去,必須更好地遮掩起來?!?/p>
高野侯問道:“是擔心未來的飛升城,眾多劍修的行事風格,從一個極端變成另外一個極端,會漸漸變成那個大驪京畿之地的官員,手法嫻熟,滴水不漏,練劍做人,為官做事……越來越精巧圓滑?”
“不用我擔心。”
陳平安面無表情道:“因為一定會的?!?/p>
高野侯頓時啞然。
陳平安打散那顆圓球,緩緩道:“下五境的劍修,見到中五境的劍修,中五境的劍修,見到上五境的劍修,玉璞、仙人兩境的劍修,見到飛升境的劍修。當然還有不是劍修的,見到是劍修的。”
“等到避暑行宮在內三座衙署,劍修們一個個都有了官身,而且越來越等級分明,走在街上,還敢像以前那樣,喊董三更、陳熙的名字一樣,直接喊你高野侯、喊齊狩嗎?”
“修道之人的生死大敵,就是自己,結金丹,孕育元嬰,面對心魔,等到躋身了上五境又要‘返璞求真’,一路艱辛?!?/p>
“飛升城的敵人,亦是如此?!?/p>
“不過這種事情,也不用太擔心,既然躲不掉,就早做準備。飛升城如今形勢其實很好,當年我和愁苗劍仙,兩人私底下有過一場比較粗糙的推演,我當時相對悲觀,愁苗劍仙就要樂觀幾分,不說我,飛升城這些年的迅猛發(fā)展,并且能夠做到井然有序,已經遠遠超出了愁苗劍仙的預期,由此可見,齊狩和高野侯做得有多好了?!?/p>
陳平安站起身,笑道:“大有可為,任重道遠。”
高野侯卻沒有起身,依舊坐在門檻上,說道:“飛升城里邊馬上就要建立書院了,你是怎么看的,有沒有特別需要注意的,如今是刑官一脈管此事,不太愿意外人摻和,所以如果你有想法,我聽過了,就可以先跟避暑行宮那邊通通氣,等到下次祖師堂議事,該建議建議,該駁回駁回,都不用你出面當惡人了?!?/p>
陳平安搖頭道:“其實沒什么想法。齊狩這個人,沒有什么小的私心,眼光和xiong襟都是有的?!?/p>
一個人有了長遠眼光,就不太容易急功近利。
野心勃勃,志向高遠,本就是一對近義詞。
高野侯好像就沒打算放過陳平安,問道:“關于書院的名稱,還有那些匾額、楹聯,找誰寫?”
陳平安只得坐回椅子,“北邊的扶搖洲遺民當中,又不缺飽讀詩書的文豪碩儒。我肚子里那點墨水,早就送給兩本印譜了。”
高野侯是市井底層出身,從小就與妹妹相依為命,打過很多的短工,什么錢都掙,生平吧,兩幫人要想解決江湖恩怨,首先,雙方必須赤手空拳,其次,在家里邊學過武練過拳的,不能下場打架,只能當那位高權重的將帥,負責調兵遣將,第三,動手之前,必須將書包放好,交由一兩人看管,誰都不能把書包當武器用,誰敢打壞了里邊的書籍,就別怪她親自指定的那幾位督戰(zhàn)官鐵面無私不客氣了,最后,江湖恩怨江湖了,在學塾里邊誰都不能動手,不然做事情就不講究了,算不得真正的老江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