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盛習慣性蹲下身,搓動泥土,嘿嘿笑道:“當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別人求之不得福緣,你卻避之不及。一開始我誤以為你小子是不解風情的木頭人,要么就是個腦子拎不清的傻子,否則實在是說不通的事情嘛?,F(xiàn)在想來,一個能夠成為劍仙、當上隱官的人,怎么會傻。那么當年就肯定是裝傻了。”
陳平安隨意坐在岸邊,點頭道:“那會兒我確實是裝傻,不過怕也是真的怕?!?/p>
薛元盛笑道:“那位騎鹿神女,很清高的,只有她瞧不上的人,結果不知道從哪里蹦出個外鄉(xiāng)人,當年她已經(jīng)被你氣了個半死,要是聽到這種混賬話,非要再被你氣個半死?!?/p>
陳平安笑道:“各有所好而已,沒有高下之分。”
老河伯難免腹誹一番,奇了怪哉,好像身邊這位年輕劍仙,當年路過一趟,那壁畫城八位彩繪神女,春官,寶蓋,靈芝,長擎,仙杖,騎鹿,行雨,掛硯,就全部變成了白描圖案。當然前邊五位,是早就離開壁畫城了,有生有死,各有造化吧。
不過這位隱官大人,能不能算是一位作壁上觀的收官之人?
陳平安掏出那枚養(yǎng)劍葫,喝了一口酒,這就是真到不能再真地喝假酒了。
當年僅存的三幅彩繪壁畫,騎鹿神女,當年她被某個年紀輕輕的外鄉(xiāng)人,給傷透了心,只是因緣際會之下,轉去投靠了道心相契的清涼宗宗主,賀小涼。而精于弈棋的那位行雨神女,名為書始,與那個手持古老玉牌、跪地磕頭直到額骨裸露的年輕修士,有了一樁甲子之約,然后她才會去找“李柳”請罪。
至于那位掛硯神女,已經(jīng)跟隨主人去了流霞洲,離開骸骨灘之前,走了趟鬼蜮谷,她將那座積霄山袖珍雷池收入囊中。
而她認定的主人,正是夜航船上那位容貌城的城主,邵寶卷。
陳平安每次一想到這件事,就氣不打一處來,老子當年憑本事挖了幾條積霄山雷鞭而已,怎么就與你起了大道之爭?你家大道,難不成就是條田間小路嗎?哪怕是條田間小路好了,相互間隨便側個身,也就擦身而過,各自前行了。
薛元盛好奇問道:“這是在隱官大人的夢境中?”
陳平安點點頭。
薛元盛不由得感慨道:“這也行?!真是修道大成了。好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吶。”
“取巧而已?!?/p>
“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滴水不漏。”
“也就值個八錢銀子。”
薛元盛一愣,隨即大笑起來,“說吧,這次找我什么事?!?/p>
得到陳平安那個答案后,薛元盛皺眉道:“圖個什么?值當嗎?”
陳平安搖頭道:“這種問題,誰都可以問,唯獨薛夫子問得多余了?!?/p>
要是圖個值當,河伯薛元盛如今的金身高度,至少可以高出五成。
若是如此,如今大瀆封正,薛元盛就算是補缺當個瀆廟水正,綽綽有余。
薛元盛抬起雙手,狠狠揉了揉臉頰,點頭道:“那就這么說定了,心誠一炷香罷了,就當拜你我心中的那個不值當好了。”
雙方談正事,都是爽快人,其實就幾句話的事情。
倒是聊起了裴錢,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一個愿意多說,一個喜歡聽這些,舍不得走。
薛元盛說如何都無法將當年那么個財迷姑娘,與后來的“鄭撒錢”和“裴錢”聯(lián)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