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下眼見著四下無人,腳尖一點,掠過溪水,去竹林找春筍,很快就掰了一兜的黃泥拱返回。
陳平安也沒閑著,去田間采摘了一大捧野莧菜,還有一把野蔥,此物炒辣醬,當下酒菜,是一絕。
一起走回源頭村子,陳平安笑道:“說來奇怪,臭鱖魚都覺得好吃,唯獨油燜筍這道菜,始終吃不來?!?/p>
趙樹下說道:“師父,油燜筍很好吃啊,不過我吃不慣香椿炒蛋?!?/p>
燒山過后,來年蕨菜必然生長旺盛,只不過這會兒還沒到時候,得在清明前后才能上山采摘,上墳祭祖,或是去茶園,回家的時候都不會落空。
回到了村塾那邊,趙樹下笑道:“師父,浯溪村那邊的馮夫子和韓先生,估計近期就會來找你的麻煩。”
陳平安晃了晃袖子,笑呵呵道:“讓他們只管放馬過來,斗詩,對對子,為師還真沒有怯場的時候。”
這座簡陋村塾,就只有作為學堂的一棟黃泥屋,再加上茅屋兩間,一間被教書先生用來休歇,另外一間當作灶房和堆放雜物。
趙樹下就在灶房這邊打地鋪,陳平安本意是師徒都住在一間屋子,只是趙樹下不肯,說自己從小就跟灶房有緣。
黃泥屋是早就有的,長久無人住而已,租借而來,兩間小茅屋則是新搭建的,學塾暫時收了八個蒙童,多是還穿著開襠褲的。
學塾辦得起來,一來看那個叫陳跡的教書先生,三十多歲,畢竟不是那種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愣頭青,收拾得干干凈凈,挺像是個肚子里有幾斤墨水的夫子,二來此人比較會說話,開館之前,在兩個村子走門串戶,而且還算懂點規(guī)矩,沒去浯溪村那邊“挖墻腳”,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收錢少!比起浯溪村那邊的學塾,少了將近半數(shù)。
而且這個先生還跟村子承諾,若是遇到農(nóng)忙時節(jié),孩子們可以休假,他甚至可以下地幫忙。
這廝為了搶生意,真是半點臉皮都不要了啊,斯文掃地的貨色!
趙樹下所說的兩位夫子,一位是浯溪村塾重金聘請而來的老童生,叫馮遠亭,還有一位更是在遂安縣小有名氣的教書先生,韓幄,字云程,自己雖無功名,但是教出過數(shù)位秀才,稱得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鄉(xiāng)賢了,這位韓老先生,如今就在浯溪村一戶首富人家坐館開課,馮遠亭在韓幄這邊始終有點抬不起頭,只是偶爾湊在一起喝點小酒,等到嶺腳那邊新開學塾,馮遠亭就經(jīng)常邀請韓幄喝酒,他是是翻過幾本“兵書”的,貿(mào)然行事,犯了兵家大忌,覺得先試探一下虛實,才能見招出招,其實所謂的兵書,就是一些個歷朝名將發(fā)跡史的演義小說。韓幄勸他沒必要跟一個小村塾的教書匠斤斤計較,既然是同行,相互間還是和氣些為好,馮遠亭嘴上諾諾,實則腹誹不已,自個兒又不是爭那幾個蒙童,這就是個面子的事,讀書人連臉面都不要了,還當什么讀書人,自家村塾每跑掉一個蒙童,他馮遠亭就等于挨了一耳光,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不是如今按照大驪律例,地方上開辦私塾,都需要與縣衙報備錄檔,還要縣教諭親自勘驗過教書匠的學識,真要把那個家伙當成坑蒙拐騙的了,不然告一狀,非要讓那個姓陳的吃不了兜著走。
陳平安說道:“樹下,等你破境,傳授給你一門運氣口訣,但是不一定適合你,事先做好學不成的心理準備。”
是那劍氣十八停。
趙樹下點點頭,與師父告辭一聲,去灶房那邊打地鋪,演練睡樁千秋,控制呼吸,很快就沉沉睡去。
來到這邊,趙樹下逐漸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事情,好幾次喊師父,喊了幾聲,師父竟然都沒有反應(yīng),最后只得走過去,陳平安笑著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方才沒聽見。在那之后,趙樹下就都是走到師父跟前再開口談事情。
這次陳平安身邊就只帶了趙樹下,而且直接讓陳靈均別來這邊瞎逛蕩。
陳靈均好說歹說,軟磨硬纏,才與自家老爺求來每月拜訪學塾一次的寶貴機會。
這還要歸功于老廚子的一句幫腔,反正就咱們景清老祖這副青衣小童的尊容,都不算是什么假扮蒙童,本來就是,是該多讀幾本圣賢書了。朱斂當時還笑瞇瞇詢問陳靈均需不需要一條開襠褲,陳靈均懶得跟老廚子一般見識,要不是自家老爺沒點頭答應(yīng),其實陳靈均還真想去學塾上幾天課。
陳平安返回住處,點燃桌上一盞油燈,自己磨墨,開始提筆寫一個關(guān)于啞巴湖大水怪的山水故事。
可比當年在劍氣長城給扇面題款用心多了。
三個村子,四面環(huán)山,唯有一溪水伴隨一小路迤邐而出。
離著遂安縣城足有八十里路程,很多當?shù)卮迕?,可能一輩子都只去過一次縣城。
山野開遍杜鵑花,真是名副其實的映山紅。
春鳩啾啾鳴,桃花淺紅杏花白,滿樹榆葉簇青錢,河邊楊柳抽條發(fā)芽,顏色正金黃。
今天村塾放學后,來了一位客人,沿著黃泥路徒步而行,穿過浯溪村子,一路往源頭這邊行來。
一身老學究裝扮,正是細眉河新任河神高釀,戰(zhàn)戰(zhàn)兢兢拜山頭來了,沒法子,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何況是面對一位擁有兩座宗門的陳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