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耕心少年時倒賣那些不正經(jīng)的玩意兒,都是這個家伙在忙前忙后,如今也是唯一一個曹耕心喝酒記賬且從不催債的好人。
而且男人有一個宗旨,不管曹耕心當(dāng)了什么官,從不求他辦事,見了面就只是約酒,約上了酒,也只聊年少趣事和糗事。
曹耕心滿眼笑意,沒有挪步的意思,就站在路邊陪著胖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好像一個恍惚,昔年白白胖胖的少年,就變成了蓄須的成年人,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又胖了幾圈。
大概正因為掙錢不兇,再加上家族長輩這些年在官場不太景氣,有點走下坡路了,已經(jīng)多年沒有一個有資格列席小朝會的頂梁柱,胖子只是在菖蒲河開了一間酒樓,相較于一般老百姓當(dāng)然算是日進(jìn)斗金了,可在高門林立的意遲巷,混得就連個所謂的高不成低不就都算不上了,在意遲巷那撥公認(rèn)不務(wù)正業(yè)的顯宦弟子里邊,都屬于不入流的,一些個后輩,只要是肯跑大瀆南邊生意的,前些年都擁有一兩艘山上的仙家渡船了,總之沒幾個瞧得起眼前胖子的。
就在此時,又有數(shù)輛馬車路過此地,顯然瞧見了曹侍郎的身影,紛紛停下,一個滿身貴氣的青年掀開車簾,滿臉笑容與曹侍郎打招呼,雙方屬于世交,還是姻親,所以青年喊了這位吏部侍郎大人一聲關(guān)系親昵的曹叔叔。
曹耕心都懶得斜眼一瞥,置若罔聞,只顧著與胖子繼續(xù)閑聊,就這么把那位生意做得很大的意遲巷晚輩晾在那邊,后者打招呼也不是,就此告辭也不是。在一幫朋友那邊折了這么大一面子,青年根本不敢將不悅放在臉上,甚至都沒有識趣默默離去,就彎腰半蹲著車簾子和駕車馬夫附近,曹耕心還是得到胖子的小聲提醒,曹大哥你可別讓自己難做人啊,曹侍郎這才朝那支車隊斜眼望去,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趕緊滾蛋,一邊涼快去。
那個家族有數(shù)人在大驪地方上擔(dān)任封疆大吏的富貴青年,根本不敢放一個屁,悻悻然躲回車廂內(nèi),甚至也沒覺得有什么丟臉的。
意遲巷子弟也分三六九等,官場履歷極其扎實的曹耕心,是毋庸置疑的第一等,故而那青年的父輩甚至是爺爺輩,如今瞧見了曹耕心,都是平起平坐談笑風(fēng)生的,閑聊時若是曹耕心翹起二郎腿,不是沒家教,是自家人不見外,相互間串門拜年喝酒那會兒,這還是曹耕心有意執(zhí)晚輩禮,不愿坐主位罷了。
胖子笑道:“何必這么不給面子,難堪得教我這種旁人都要摳腳?!?/p>
曹耕心在腰間別好酒葫蘆,微笑道:“這幫小王八蛋,兜里有倆臭錢就把尾巴翹到天上去,酒樓生意做得那么大,都不知道請曹叔叔喝酒,不請喝酒也罷了,也不知道看在我跟他姑姑差點訂了一樁娃娃親的份上,把酒債給結(jié)了,只是路上瞧見了,輕飄飄喊一句曹叔叔,能值幾個酒錢,天底下有這么好的事情?”
胖子疑惑道:“曹大哥,你今天不是剛把酒債都還清了嗎?”
曹耕心誤以為聽錯了,“什么?”
胖子解釋了一番,原來連同他在內(nèi)的酒樓,曹耕心在菖蒲河那邊欠下的所有酒債,都被一個自稱陳好人的外鄉(xiāng)豪客給結(jié)清了。
曹耕心臉色不變,略微思量一番,笑道:“約莫是想要跟侍郎這頂官帽子套近乎的,無所謂了,就當(dāng)沒有這么一回事?!?/p>
胖子將信將疑,誰膽兒這么肥?真當(dāng)大驪糾察官員是吃干飯的?最不濟(jì)整點字畫古董什么的,雅賄都不懂?非要鬧出這么大的陣仗,菖蒲河酒樓能是個藏得住話的地方?問題是提著豬頭亂找廟也不好啊,誰不知道我們曹侍郎是出了名的喝酒收禮不辦事,桌上好好好,桌外難難難。
曹耕心擺擺手,“不耽誤你看風(fēng)景,以后真遇到事情,就去找韓六兒,他能幫忙說上話,菖蒲河附近那塊地面上,他的六品官,能當(dāng)三品京官用的,都是一起玩到大的自家兄弟,知根知底,你臉皮也別太薄了,跟你說個不是道理的道理,碰到難事了,太把兄弟當(dāng)兄弟了,就等于沒把兄弟當(dāng)兄弟。就說去年年關(guān)那么個事,芝麻綠豆大小,聽說某人還把自己委屈得關(guān)起門來喝悶酒,喝得滿臉鼻涕眼淚,你膈應(yīng)誰呢,何況本來就是你占理,也難怪最后鬧到家里去,會被韋伯伯覺得你是個拎不清的,天底下的新交情,都是從麻煩他人中而來,再奔著找機(jī)會幫人解決麻煩而去的,我都不知道你在怕個什么,真要像你這么怕麻煩別人,有本事就別掙酒樓的這種熱鬧錢啊?!?/p>
胖子悶悶道:“我爹就從不跟我說這些。”
曹耕心氣笑道:“腦子長在自己脖子上,多用用?!?/p>
胖子點點頭,“曉得了,我以后肯定多想想。”
曹耕心笑道:“有空就多回家,跟你爹喝個小酒談?wù)勑模蟛涣司透f伯伯承認(rèn)自己就是沒出息好了,好歹是親生兒子。而且你是真有孝心,比起那種街坊鄰居里邊面孝心不孝的,不比他們強多了?還有就是記得趕緊成親娶妻,啥都別管,只需讓韋伯伯抱上孫子孫女了,到時候你看他在你這邊,有沒有笑臉?”
胖子嗯了一聲。
曹耕心一本正經(jīng)道:“最后我還得提醒你一句?!?/p>
胖子說道:“曹大哥你說,我聽著呢?!?/p>
曹耕心壞笑道:“咱們意遲巷是出了名的道路平整,你這輛馬車可別整得一路顛簸啊。韋伯伯年輕那會兒,就鬧過大笑話?!?/p>
胖子驀然瞪大眼睛:“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