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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292節(jié)（第4頁）

一幅畫十枚雪花錢，對于買酒從來揀最便宜的陳平安而言，實(shí)在是一筆無法想象的開銷，但是今天陳平安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掏出二十五枚雪花錢，按照桂花小娘的要求，放在她端著的小案上即可，范家畫師并不過手。然后中年畫師讓陳平安站在桂花樹下，接連換了幾個位置，最后挑中一個景象最佳的地點(diǎn)，陳平安獨(dú)自站在樹下，面對畫師的審視，明顯有些拘謹(jǐn)，在畫師和顏悅色地安慰幾句之后，才略微放松一些，四肢不再那么僵硬，但還是有些繃著臉，畫師不敢過多指手畫腳，本想著大不了自己落筆之時，多花點(diǎn)心思。

那位桂花小娘忍不住有些笑意，這般靦腆的客人，在神仙匯集之地的桂花島可不多見，曾經(jīng)一些膽大的男女，還要問能不能站在祖宗桂樹上，讓畫師干脆來一幅登高望遠(yuǎn)圖，女子則問能否折桂一枝拎在手中，當(dāng)然不行。

中年畫師拿起筆，輕輕揮袖，那張出自青鸞國的珍稀宣紙，從小案上滑落，緩緩飛掠到他身前，懸停不動，就像擱放在平整的畫案之上。畫師沒有急于在紙上落筆，而是開始醞釀情緒，寫字入木三分，作人物畫，也當(dāng)畫出一份精氣神。

畫師一手負(fù)后，一手持筆，凝望著那位樹下少年，背負(fù)劍匣，雙拳緊握，垂放在身體兩側(cè)，眼眸明亮，膚色微黑，穿著一雙不常見的草鞋，穿著樸素得有點(diǎn)寒酸，但是收拾得干干凈凈，不會給人半點(diǎn)邋遢觀感。身高比起南方青壯男子，只是稍矮些許，可能在寶瓶洲北方地帶，會相對顯得更加少年身材一些。

但是畫技嫻熟的畫師驚訝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抓不住眼前少年的那股精氣神，不是說少年沒有，而是畫師無法確定，總覺得自己不管如何落筆，都很難畫到“十分神似”的境界，畫師不愿露怯，以免煮熟的鴨子飛走，二十五枚雪花錢，他能抽成五枚，可不是小數(shù)目。

中年畫師只好硬著頭皮，假裝xiong有成竹地開始作畫。

第一幅少年畫像，只能說是十分形似而已，莫說是他這種練氣士，就是山下王朝的尋常宮廷畫師，都可以做到，畫師自己極其不滿意，但是有苦說不出。

畫完之后，畫師略作休息，那位少年也摘下了腰間酒壺，喝了口酒，喝酒之后，愈發(fā)放松，少年轉(zhuǎn)頭望了一眼北方陸地，臉上多了點(diǎn)會心笑意，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人或事，少年收回視線后，雙臂環(huán)xiong，挺起xiong膛，笑容燦爛。

畫師無意間瞥見這一幕，靈光乍現(xiàn)，有了。

于是第二幅畫就明顯多出幾分靈氣，少年郎離鄉(xiāng)遠(yuǎn)游千萬里的那份復(fù)雜情感，在畫師筆端緩緩流瀉而出。

中年畫師休息的間隙，少年再次喝酒，然后便沒了笑意，不再雙手環(huán)xiong，而且好似不愿腰間的酒葫蘆在畫中出現(xiàn)，隱藏懸掛在了身后，但是少年無形中的氣勢，更加穩(wěn)重，更像一位離鄉(xiāng)再遠(yuǎn)、也能照顧好自己的大人。

第三幅畫，畫師也比較滿意。

桂花小娘已經(jīng)熟門熟路地將三幅畫卷加上白玉畫軸，在陳平安一路小跑而來，看過了三幅畫后，看上去很高興，沒有半點(diǎn)異議。將畫作交給少年，中年畫師其實(shí)有點(diǎn)忐忑，“希望公子能夠滿意。”

陳平安雙手捧住三軸畫卷，笑容燦爛道：“很好了！謝謝?。　?/p>

中年畫師如釋重負(fù)，笑道：“以后公子若是還想作畫，可以跟我預(yù)約，之后桂花島九景，我肯定都會準(zhǔn)時作畫，價格一律給公子打九折。我叫蘇玉亭，公子只需跟渡船任何一位桂花小娘問一下，到時候就可以找到我?！?/p>

陳平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告辭離去。

其實(shí)陳平安沒好意思說，之后海上九景，機(jī)會不大了，按照鄭大風(fēng)不坑死他不罷休的架勢，以及陳平安喜歡自討苦吃的脾氣，此后已經(jīng)不太可能離開圭脈小院半步。

回到圭脈小院的屋子，陳平安開始提筆寫信，還是寫得一筆一劃認(rèn)認(rèn)真真，匠氣十足，別說是跟弟子崔東山相比，恐怕連李寶瓶都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

之前在老龍城灰塵藥鋪，陳平安本想給山崖書院和家鄉(xiāng)龍泉各寄一封信，只是生怕橫生枝節(jié)，畢竟老龍城姓苻，不敢輕舉妄動。知道范家桂花島上有飛劍傳訊的仙家驛站后，就想著乘船后再說，剛好這次很湊巧，畫了三幅畫像，一幅連同書信送給李寶瓶，一幅家書寄往龍泉，到時候再讓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兩個小家伙，幫著他去爹娘墳頭上墳，將那幅畫燒掉，好讓爹娘知道如今自己過得很好，所以陳平安當(dāng)時在桂樹下才會藏起養(yǎng)劍葫，可不能讓爹娘知道他已經(jīng)是一個小酒鬼了啊。

寫完了兩封信，帶著兩幅畫卷，陳平安再次離開院子，去往仙家驛站。這次陳平安在門外遇到了桂花小娘金粟，雖然陳平安堅(jiān)持自己去驛站寄信，可是金粟也堅(jiān)持要帶路，說她雖然不住在圭脈小院，但還是那座小院的婢女，如果陳平安連這種事情都要獨(dú)自處理，她一定會被桂姨和范家責(zé)罰，陳平安無可奈何，只好讓她跟隨，好在之后到了驛站，金粟都只是默不作聲，沒有任何插手，哪怕陳平安還是收起了桂客木牌，以普通客人身份交付雪花錢，女子也只當(dāng)全然沒有看見。

金粟將陳平安送回小院門口，就停步告辭。回到住處，桂姨就在一座雅靜小院之中，原來她們住在一處。

哪怕是桂花島的老人，都并不清楚，金粟是這位婦人的唯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