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老人故意戲弄陳平安。
而是天大的實話。
這幾年在這棟寫滿符箓的竹樓,以文火溫養(yǎng)一身原本至剛至猛的拳意,今夜又被這小兔崽子拳意稍稍牽引,老人那一拳,有那么點不吐不快的意思,哪怕是在極力克制之下,仍是只能壓制在七境上。
老人心中嘆息一聲,走到屋外廊道。
雖然重歸十境三重境中的最后一重,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曾經(jīng)視為志在必得的武夫十一境,是真不用奢望了。
當(dāng)初是他自己面對掌教陸沉,放棄了躋身十一境的那一線機會,以此換來兩個年輕人的安穩(wěn),雖然不后悔,可豈會沒有半點遺憾?
老人轉(zhuǎn)頭瞥了眼屋內(nèi)的年輕人,收回視線后,想了想,又過去踹了陳平安一腳,將其打得清醒過來,不等陳平安說什么,老人又是一腳踢中他額頭,可憐陳平安又暈死過去,老人嘀咕道:“以后要是沒本事躋身十一境,看我不打死你?!?/p>
老人再次回到廊道,覺得神清氣爽了,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將孫子關(guān)在書樓小閣樓、搬走梯子的那段歲月,每當(dāng)那個孫子學(xué)有所成,老人便老懷欣慰,只是卻不會說出口半個字,有些最真心的言語,例如失望至極,或是開懷至極,尤其是后者,身為長輩,往往都不會與那個寄予厚望的晚輩說出口,如一壇擺放在棺材里的老酒,老人一走,那壇酒也再無機會重見天日。
老人對陳平安如何?
裴錢未必清楚,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也未必真正明白,唯獨朱斂知道。
所以朱斂才不會有向老人請教拳法的念頭。
珠玉在前。
群山之巔,有一老一少,教拳與學(xué)拳,就足夠了。
小街又有雨
(辭舊迎新。)
竹樓這邊的動靜實在太大,裴錢給驚醒后,立即穿好衣裳,配好刀劍錯,手持行山杖,沖出門去。
粉裙女童晚于她半步,也打開了屋門,見著了裴錢快步奔出院子的靈巧背影,粉裙女童便瞅出些異樣,趕緊掠去,跟上裴錢,果然看到裴錢板著臉,殺氣騰騰,一邊跑一邊嘀嘀咕咕,粉裙女童大致清楚裴錢的脾氣,趕緊勸說道:“可別沖動啊,老爺早些年在山上練拳,一直是這樣的?!?/p>
粉裙女童倒不是不心疼自家老爺,而是知曉輕重利害,不愿意裴錢在竹樓那邊吃虧,何況崔老先生,對老爺真沒壞心。
裴錢握埋頭狂奔,緊行山杖,氣呼呼道:“老王八蛋真是要造反,這座山頭都是我?guī)煾傅?,竹樓更是我?guī)煾傅?,老家伙死皮賴臉霸占著二樓不說,師父才剛剛上山,就被兩三拳打暈過去,一睜眼,不過是與我們聊了會兒,沒過多久,就又挨了拳頭,現(xiàn)在又來!師父是回家鄉(xiāng)享福的,不是給老家伙欺負(fù)的!”
裴錢越說越惱火,不斷重復(fù)道:“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粉裙女童到底是一條躋身了中五境的火蟒精魅,輕靈飄蕩在裴錢身邊,怯生生道:“崔老先生真要造反,我們也沒轍啊,咱們打不過的。”
裴錢歪頭吐了口唾沫,沒有放緩腳步,咬牙切齒道:“那就不打架,我跟老王八蛋講理去!我就不信邪了,天底下還有這樣不厚道的客人,欺負(fù)我?guī)煾负谜f話不是?我裴錢可不是什么善茬!我是師父的開山大弟子,是崔東山的大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