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天,好像約好了一樣,落魄山來了一撥撥訪客。
都是鄰近山頭勢力的修士,或者是留在仙家府邸里邊修行,或是在這邊以便更好聯(lián)絡大驪宋氏,多是金丹地仙,最不濟也是龍門境修士。
陳平安如今的待人接物,不敢說有多滴水不漏,終究能算是不會出大的紕漏了。
但是之后來了兩撥陳平安怎么都沒有想到的客人,熟人,也可以說是朋友。
分別從南北而來。
從大驪京城來的,是師徒一行三人。
找到了壓歲鋪子,剛好石柔在那邊,結果雙方都心懷戒備,相互試探了一番,后來石柔便回了趟落魄山,將消息稟告陳平安。
陳平安立即帶著石柔下山,去往小鎮(zhèn),身邊當然跟著裴錢這個跟屁蟲。
到了騎龍巷鋪子那邊,對方師徒差點沒認出陳平安。
陳平安倒是半點不覺得陌生,那位目盲老道,還是老樣子,背著把自己削砍出來的桃木劍,腰懸一串銀色鈴鐺的,道袍老舊,腳踩草鞋,就這副模樣,當然很難有生意主動送上門。
老道士道號玄谷子,會些道門雷法,帶著兩個“撿來”弟子的云游四方,不過當年在嫁衣女鬼那邊,沒討到半點便宜,差點就身死道消了。跟陳平安他們也算一場共患難,離別之際,目盲道人贈送了一幅師門祖?zhèn)鞯摹端焉綀D》,陳平安則送了那個扛幡子的跛腳少年一顆蛇膽石。
綽號酒兒的圓臉小姑娘,她的鮮血,可以作為符箓派極為罕見的“符泉”,所以臉色常年微白。
只是如今“小跛子”的個頭,已經(jīng)與青壯男子無異,酒兒小姑娘也高了許多,圓乎乎的臉蛋也瘦了些,臉色紅潤,是位苗條少女了。
李寶瓶上次在山崖書院,還跟陳平安聊起了酒兒,說很想念她。當年紅棉襖小姑娘和酒兒小姑娘,很投緣。
小跛子和酒兒都沒敢認陳平安。
一方面是約莫七年沒見,陳平安從手持柴刀開路的草鞋少年,變成了如今青衫負劍的年輕人,再就是哪怕在落魄山修養(yǎng)得當,還是略顯消瘦,只是臉頰凹陷沒像書簡湖那般嚇人了,不然老道人的兩位弟子更不敢認。
總算確定了陳平安的身份。
目盲道人開懷不已,陳平安笑著問了他們有無吃飯,一聽沒有,就拉著他們?nèi)チ诵℃?zhèn)如今生意最好的一棟酒樓。
酒桌上,老道人抿了口酒,撫須笑道:“陳公子,阮小姐為何如今不在鋪子里邊了?”
當年離別,陳平安讓他們來小鎮(zhèn)的時候可以找騎龍巷和阮秀,只不過當時老道人沒想要在小鎮(zhèn)落腳兒,還是告辭離去,想要在大驪京城有一番大作為,搏一搏大富貴,沒奈何在臥虎藏龍的大驪京城,師徒三人那點道行,老道人又不愿泄露弟子酒兒的根腳,故而根本闖不出名堂,混了這么些年,不過是掙了些真金白銀,幾千兩,擱在市井坊間的尋常人家,還算一筆大錢,可對于修道之人而言,幾顆雪花錢算什么?實在是令人心灰意冷。在此期間,老道人又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了龍泉郡的事情,當然不是通過那仙家客棧的神仙邸報,住不起,買不起,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風聞,一個個無需花錢的小道消息。
結果老道人拼湊出一個讓師徒三人面面相覷的真相,那個當年在鋪子待客的阮秀,極有可能就是圣人阮邛的獨女!一開始是老道人既沒臉皮返回小鎮(zhèn),也不怎么敢,畢竟小跛子來路不正,就又在京城耗了幾年,如今是真待不下去了,這才想要回龍泉郡碰碰運氣,不曾想運氣不錯,把正主兒陳平安給碰著了。
只是人心似水,雙方本就是一場可有可無的萍水相逢,目盲道人也吃不準能否留在今非昔比的小鎮(zhèn)上,就算留下了,真有錦繡前程?畢竟這么多年過去,天曉得陳平安變成了什么性格脾氣,所以目盲道人看似喝酒盡興,將當年那樁慘事當趣事來說,實則內(nèi)心打鼓,不斷默念:陳平安你趕緊主動開口挽留,哪怕是一個客氣的話頭都行,貧道也就順著竿子往上爬了。我就不信你一個能夠跟圣人獨女攀扯上關系的年輕人,會吝嗇幾顆神仙錢,真舍得給那位你我皆高不可攀的阮小姐看輕了?
只可惜從頭到尾,敘舊喝酒,都有,陳平安唯獨沒有開那個口,沒有詢問老道人師徒想不想要在龍泉郡逗留。
裴錢跟陳平安坐在一條長板凳上,幾乎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