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毫無征兆地蕩漾起一陣山風水霧,一襲白衣耳掛金環(huán)的魏檗現(xiàn)身,微笑道:“阮圣人不在,可規(guī)矩還在,你們就不要讓我難做了?!?/p>
魏檗一來,楊花那種耀眼風采,一下子就給壓了下去。
楊花目不斜視,眼中只有那個常年在外游歷的年輕劍客,說道:“只要訂下生死狀,就合乎規(guī)矩。”
陳平安緩緩說道:“可惜你家主子,不像是個喜歡講規(guī)矩的?!?/p>
楊花終于露出一絲怒容,主辱臣死,娘娘對她有活命之恩,之后更有傳道之恩,不然不會娘娘一句話,她就拋棄俗世一切,拼著九死一生,受那形銷骨立的煎熬,也要成為鐵符江的水神,即便內(nèi)心深處,她有些話語,想要有朝一日,能夠親口與娘娘講上一講,但是一個外人,膽敢對娘娘的為人處世去指手畫腳?一個泥瓶巷的賤種,驟然富貴,骨頭就輕了!
魏檗似乎有些訝異,不過很快釋然,比對峙雙方更加耍無賴,“只要有我在,你們就打不起來,你們愿意到最后變成各打各的,劍劍落空,給旁人看笑話,那么你們盡情出手?!?/p>
陳平安對魏檗笑道:“我本來就沒想跟她聊什么,既然如此,我先走了,把我送到裴錢身邊?!?/p>
魏檗點點頭。
楊花來了一句,“陳平安,怎么不直接勞駕魏山神,將你送到落魄山竹樓那邊,躲在一位武道老宗師眼皮子底下,豈不是更安穩(wěn),我肯定不敢追過去?!?/p>
陳平安回了一句:“怎么,你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非要死纏爛打?”
楊花臉若冰霜,一身濃郁水氣縈繞流轉(zhuǎn),她本就是一江水神,原本水深沉穩(wěn)幾近無聲的鐵符江,頓時江水如沸,隱約有雷鳴于水下。
魏檗一陣頭大,二話不說,迅速運轉(zhuǎn)本命神通,趕緊將陳平安送去騎龍巷。
不然恐怕自己加上圣人阮邛,都未必攔得住這兩個一根筋的男女。
楊花這才微微轉(zhuǎn)移視線,凝視著這位氣質(zhì)越來越“離世出塵”的山岳正神,她眼神冰冷,沒有絲毫敬意。
魏檗苦笑道:“兩邊不是人,我跑這趟,何苦來哉?!?/p>
楊花直接問道:“當年你與許弱他們一起騎乘精怪路過此地,看我的時候,眼神古怪,到底是為什么?”
魏檗笑道:“別忘了我當時雖然還是個棋墩山土地,可畢竟是做過一國山岳正神的,自然看得出,你的金身品秩太高,不同尋常,就忍不住多瞥了幾眼?!?/p>
楊花搖搖頭,“你在說謊?!?/p>
魏檗沒有在這個話題上跟她過多糾纏,輕聲笑道:“陪我走走?”
魏檗率先挪步,走出幾步后,轉(zhuǎn)頭道:“活人混官場,咱們這些死人混香火,不都要講一點規(guī)矩?阮邛明明不在,那陳平安為何還要舍了更加省心省力的御劍,選擇徒步走回小鎮(zhèn)?”
楊花這才開始挪步,與魏檗一前一后,一山一水兩神靈,行走在趨于平穩(wěn)的鐵符江畔。
魏檗雙手負后,緩緩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攔下陳平安,就只是好勝心使然,究其根本,還是舍不得陽間的劍修身份,如今你金身未曾穩(wěn)固,進食香火,年份尚淺,還不足以讓你與繡花、玉液、沖澹三江水神,拉開一大段與品秩相當?shù)木嚯x。所以你挑釁陳平安,其實目的很純粹,真的就只是切磋,不以境界壓人,既然如此,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為何就不能好好說話?真以為陳平安不敢殺你?你信不信,陳平安就算殺了你,你也是白死,說不定第一個為陳平安說好話的人,就是那位想要冰釋前嫌的宮中娘娘?!?/p>
楊花默不作聲。
山高于水,這是浩然天下的常識。
一國五岳正神的品秩神位,要高于任何一位水神。
不過楊花顯然對魏檗并無太多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