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世間山水靈氣轉換、很容易招來福禍顛倒的局面。
陳平安走向那座火神祠,城隍廟氣象尚未有崩散跡象,應該還可以維持一段時日。
火神祠那邊,也是香火鼎盛,只是比起城隍廟的那種亂象,此地更加香火清明平穩(wěn),聚散有序。
但是同樣沒有步入其中,他如今是能夠以拳意壓制身上的古怪事,但是涉足祠廟之后,是否會惹來不必要的視線關注,陳平安沒有把握,如果不是這趟北俱蘆洲東南之行太過倉促,按照陳平安的原先打算,是走完了骸骨灘那座搖曳河水神廟后,再走一遭世俗王朝的幾座大祠廟才對,親自勘驗一番。畢竟類似搖曳河祠廟,主人是跟披麻宗當鄰居的山水神祇,眼界高,自己入門燒香,人家未必當回事,人家見與不見,說明不了什么,不過那位一洲南端最大的河神,沒有在祠廟現(xiàn)身,卻扮演了一番撐蒿船夫、想要好心點撥自己來著。
陳平安又在火神祠附近的香火鋪子逛蕩一次,詢問了一些那位神靈的根腳。
有一點與城隍廟那位老掌柜差不多,這位坐鎮(zhèn)城南的神靈,亦是從未在市井真正現(xiàn)身,事跡傳說,倒是比城北那位城隍爺更多一些,而且聽上去要比城隍爺更加親近百姓,多是一些賞善罰惡、嬉戲人間的志怪野史,而且歷史久遠了,只是代代相傳,才會在后人嘴上流轉,其中有一樁傳聞,是說這位火神祠老爺,曾經(jīng)與八百里之外一座洪澇不斷的蒼筠湖“湖君”,有些過節(jié),因為蒼筠湖轄境,有一位水仙祠廟的渠主夫人,曾經(jīng)惹惱了火神祠老爺,雙方大打出手,那位大溪渠主不是敵手,便向湖君搬了救兵,至于最終結果,竟是一位未曾留名的過路劍仙,勸下了兩位神靈,才使得湖君沒有施展神通,水淹隨駕城。
陳平安想了想,便直接離開了隨駕城,直接揀選了一條山嶺小路,秘密去往那蒼筠湖轄境的水仙祠,若是那位自封“渠主”、品秩其實不過相當于河婆的神祇果真還在,便可以旁敲側擊一番,看看能否從中知曉隨駕城的內幕。若真是殃及一城的禍事,還是要管上一管的。若是小地方的神仙打架,則看看再說。
夜幕中,陳平安沿著一條寬闊溪流來到一座祠廟旁,道路雜草叢生,人煙罕至,由此可見那位渠主夫人的香火凋零。
而這座祠廟其實距離市井小鎮(zhèn)不過數(shù)十里路而已。
不過陳平安先前在溪湖交匯處的一座山頭上,看到一伙人正手舉火把往祠廟那邊行去。
陳平安便一路尾隨,聽他們的言語交流,有些哭笑不得,這些吃飽了撐著的市井少年、青壯,竟是比拼各自的膽識高低來了,看看誰進了祠廟內,真敢去調戲那位渠主娘娘。這種事情,市井鄉(xiāng)野中其實倒也常見,陳平安家鄉(xiāng)小鎮(zhèn)那邊當年就有,如果有哪家孩子,誰敢在神仙墳睡上一宿,那可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了,杏花巷曾經(jīng)有個同齡人,自稱他在神仙墳躺了一晚上,結果在老槐樹下,當他趾高氣揚提及此事,一下子獲得了旁邊許多同齡人的仰慕,“經(jīng)此一役”,他成了個杏花巷一帶的孩子王,在那之后的歲月里,以欺負陳平安和宋集薪這對泥瓶巷鄰居為樂,當然更想著能夠在過家家的時候,讓那個名字古怪的稚圭,扮演他的小媳婦,只可惜被宋集薪大罵不已,稚圭則從來都是板著臉的模樣,眼神冷漠,跟著宋集薪一起跑回小鎮(zhèn),那個同齡人則帶著跟屁蟲在后邊朝他們這對主仆丟泥塊。
事實上那一晚,陳平安剛好去那邊拜菩薩,遠遠瞧見了那個同齡人,不過是在神仙墳外邊晃了幾步路,就飛奔回家了。
今夜陳平安看到那一行七八人,倒是不愿意虧待自己,帶足了酒肉。當這些人進了那座不過兩進院落的水仙祠廟,匾額傾斜,廟內廢棄已久,破敗不堪,墻上爬滿了綠意濃濃的薜荔,陳平安就坐在廟外遠處一棵大樹上,視野開闊,陳平安將行山杖橫放在膝,雙手籠袖,舉目望去,靜觀其變。
陳平安取出干糧,摘下裝有寶鏡山深澗水的養(yǎng)劍葫,開始吃起了宵夜,這一路奔波飛掠,可不是什么閑庭信步。
小祠廟里邊,已經(jīng)燃起好幾堆篝火,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葷話連篇。
供奉有一高兩矮三尊塑像,本是彩繪神像,只是歲月無情,漆彩剝落,居中正是渠主夫人,左右應該是隨奉侍女。
三者皆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位溪河渠主,身材修長,瓔珞垂珠,色尤姝麗。
陳平安掃了一眼,有些奇怪,那三尊神像,不像是藏得住神光的金身。
這也是那些市井浪蕩子的幸運。
陳平安打算吃過了干糧,就去一趟蒼筠湖,只是這位湖君在岸上并無祠廟,有些頭疼。實在不行,還得露面現(xiàn)身,問一問那些色膽包天的家伙,附近是否還有什么水神祠廟。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yǎng)神,開始煉化那幾口寶鏡山的深澗陰沉之水。
同時心神緩緩沉浸,以山上入門的內視之法,陰神內游自家小天地。
如今的一些古書記載內容,很容易讓后世翻書人感到疑惑。
例如那躬率吏民,投沉白馬,祀水神河伯。為何是白馬,書上就從無解釋。
至于那句水神不得見,以大魚大蛟為候。更是讓人費解,浩然天下各洲各地,山水神祇和祠廟金身,從來不算少見。
陳平安突然睜開眼睛,瞬間收斂了所有氣機,寂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