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傷她心的,不是那個文弱書生的迂腐,而是那句“我若是被打暈了給外人搶了書箱,你賠錢?”這種言語和心態(tài),是最讓那個小姑娘傷心的,我給予了世界和他人善意,但是那個人非但不領(lǐng)情,還還給她一份惡意。但是金鐸寺小姑娘的好,就好在她哪怕如此傷心了,但是依舊由衷牽掛著那個又蠢又壞之人的安危。而陳平安如今能做到的,只是告訴自己“行善為惡,自家事”,所以陳平安覺得她比自己要好多了,更應該被稱為好人。
白衣書生默然無語,既是在等待那撥披麻宗修士的去而復還,也是在聆聽自己的心聲。
高承的問心局,不算太高明。
陽謀倒是有些讓人刮目相看。
白衣書生以折扇抵住心口,自言自語道:“這次措手不及,與披麻宗有什么關(guān)系?連我都知道這樣遷怒披麻宗,不是我之心性,怎的,就準一些螻蟻使用你看得穿的伎倆,高承稍稍超乎你的掌控了,就受不得這點憋屈?你這樣的修道之人,你這樣的修行修心,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乖乖當你的劍客吧,劍仙就別想了?!?/p>
竺泉以心湖漣漪告訴他,御劍在云海深處見面,再來一次割據(jù)天地的神通,渡船上邊的凡夫俗子就真要消磨本元了,下了渡船,筆直往南方御劍十里。
陳平安站起身,一步跨出,一道金色劍光從天而降,剛好懸停在他腳下,人與劍,轉(zhuǎn)瞬即逝。
云海之中,除了竺泉和兩位披麻宗老祖,還有一位陌生的老道人,身穿道袍樣式從未見過,明顯不在三脈之列,也不是龍虎山天師府的道士。在陳平安御劍懸停之際,一位中年道人破開云海,從遠處大步走來,山河縮地,數(shù)里云海路,就兩步而已。
中年道人沉聲道:“陣法已經(jīng)完成,只要高承膽敢以掌觀山河的神通窺探我們,就要吃一點小苦頭了?!?/p>
竺泉有些神色尷尬,仍是說道:“沒能在那武夫身上找出高承遺留的蛛絲馬跡,是我的錯?!?/p>
老道人猶豫了一下,見身邊一位披麻宗祖師堂掌律老祖搖搖頭,老道人便沒有開口。
陳平安搖頭道:“是我自己輸給高承,被他耍了一次,怨不得別人。”
竺泉依舊抱著懷中的黑衣小姑娘,只是小姑娘這會兒已經(jīng)酣睡過去。
竺泉依舊是毫不掩飾,有一說一,直白無誤說道:“先前我們離去后,其實一直有留心渡船那邊的動靜,就是怕有萬一,結(jié)果怕什么來什么,你與高承的對話,我們都聽到了。在高承散去殘魄遺留的時候,小姑娘打了個一個飽隔,然后也有一縷青煙從嘴中飄出,與那武夫如出一轍。應該就是在那龜苓膏中動了手腳,好在這一次,我可以跟你保證,高承除了待在京觀城那邊,有可能對我們掌觀山河,其余的,我竺泉可以跟你保證,最少在小姑娘身上,已經(jīng)沒有后手了?!?/p>
那個中年道人語氣淡漠,但偏偏讓人覺得更有譏諷之意,“為了一個人,置整座骸骨灘乃至于整個俱蘆洲南方于不顧,你陳平安若是權(quán)衡利弊,思量許久,然后做了,貧道置身事外,到底不好多說什么,可你倒好,毫不猶豫?!?/p>
陳平安一句話就讓那中年道人差點心湖起浪,“你不太道法高深。”
中年道人嗤笑道:“你既然如此重情重義,隨便路上撿了個小水怪,便舍得交出重寶,我若是惡人,遇見了你,真是天大的福緣?!?/p>
道人只見那穿了兩件法袍的白衣書生,取出折扇,輕輕拍打自己腦袋,“你比杜懋境界更高?”
中年道人冷笑道:“雖然不知具體的真相內(nèi)幕,可你如今才什么境界,想必當年更是不堪,面對一位飛升境,你陳平安能躲過一劫,還不是靠那暗處的靠山?難怪敢威脅高承,揚言要去鬼蜮谷給京觀城一個意外,需不需要貧道幫你飛劍跨洲傳訊?”
白衣書生笑瞇瞇道:“你知不知道我的靠山,都不稀罕正眼看你一下?你說氣不氣?”
中年道人臉色陰沉,然后灑然一笑,“不氣,就是看你小子不順眼,一個會被高承視為同道中人的半吊子劍修,靠山倒是厲害,加上你這小小年紀的深厚城府,高承眼光不錯,看人真準。你也不差,能夠與高承這位鬼蜮谷英靈共主,談笑風生,這要是傳出去,有人能夠贈送高承一壺酒,高承還喝完了,你陳平安在北俱蘆洲的名氣,會一夜之間傳遍所有山上宗門?!?/p>
白衣書生哦了一聲,以折扇拍打手心,“你可以閉嘴了,我不過是看在竺宗主的面子上,陪你客氣一下,現(xiàn)在你與我說話的份額已經(jīng)用完了?!?/p>
中年道人微笑道:“切磋切磋?你不是覺得自己很能打嗎?”
白衣書生說道:“那么看在你師父那杯千年桃漿茶的份上,我再多跟你說一句。”
中年道人等了片刻。
結(jié)果那人就那么不言不語,只是眼神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