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平安曾經(jīng)與陸抬說過自己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將來有一天落魄山,當年自己一步一步陪著走去書院求學(xué)的他們,以后可以在落魄山上,或是龍泉郡自家的某座山頭上潛心治學(xué),他們不是落魄山人氏,不在譜牒上記名,落魄山就只是有那么一個地方,山清水秀藏書多,每逢開春,便會楊柳依依,草長鶯飛,讓他們五人可以在未來人生路上的某段歲月里,哪怕很短暫,依舊可以離著小鎮(zhèn)那座學(xué)塾近一些,然后他們?nèi)粝脒h游,便去遠游,若想歷練,便下山去,僅此而已。
更多的,陳平安覺得自己好像也做不到了。
因為誰都在長大。
當年那個扛著一根根槐木滿街跑的紅棉襖小姑娘,在山間泥濘里哭著鬧著也要小竹箱的李槐,在黃庭國仙家客棧里邊好心卻沒有說什么好話的林守一,喜歡接替陳平安守后半夜的亡國太子于祿,永遠冷著臉、事實上對整個世界充滿畏懼的謝謝,都是如此。
陳平安這天夜幕里,趴在竹樓一樓書桌上,做了個鬼臉,學(xué)著他趴在桌上的蓮花小人兒,咯咯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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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落魄山那邊租借而來的熬魚背上,珠釵島島主劉重潤尚未去往書簡湖,獨自在山巔散步。
當她決定將水殿在熬魚背煉化的那一刻起,其實“珠釵島”這個說法,就已經(jīng)名不副實。
劉重潤回到住處,桌上攤放著一幅她手繪的堪輿圖,囊括了披云山在內(nèi)的龍泉郡六十二座山頭。
龍泉劍宗祖師堂所在的神秀山,與挑燈山,橫槊峰,互成犄角之勢,此外又有與熬魚背如出一轍,從落魄山租借而來的三座山頭,彩云峰,仙草山,寶箓山,六座山頭連綿成勢,加上龍泉劍宗后來入手的諸多山頭,龍泉劍宗雖然在山頭數(shù)目上與落魄山大致持平,優(yōu)勢不大,可事實上版圖還是要稍勝一籌,何況聽說大驪王朝有意在京畿北方,一直延伸到舊中岳一帶,劃出一大塊地盤,交予龍泉劍宗。
圣人阮邛的龍泉劍宗和陳平安的落魄山之外,留下的各方勢力,已經(jīng)不成氣候,哪怕抱團,能夠擰成一股繩,顯然都無法與那兩個龐然大物抗衡。
龍脊山,枯泉山脈,香火山,遠幕峰,地真山……
劉重潤低頭凝視著這幅堪輿圖上的三方勢力分布,熬魚背顯然屬于雙雄對峙之外的第三方,只不過大驪山上仙家,顯然都已經(jīng)將珠釵島自動劃入落魄山藩屬范疇,劉重潤在觀禮之前,心里不是沒有點疙瘩,因為劉重潤從來不愿自己的珠釵島,淪為任何大山頭的附庸,但是那場落魄山祖師堂觀禮之后,劉重潤便有些心情黯然。
那個在青峽島當了幾年賬房先生的年輕人,原來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jīng)籠絡(luò)起這么大的一份深厚家底。
與落魄山好到就快要穿一條褲子的北岳山君,關(guān)鍵是魏檗從來都懶得掩飾這點,三場夜游宴,就像黃梅天的雨水,急促密集得讓人措手不及,夜游宴前后,披云山上,個個臉上笑容燦爛,心中哪個不是叫苦不迭,光是三份拜山禮,就不是什么可有可無的開銷,沒點本錢的,當下估計都已經(jīng)是拴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還有一位玉璞境野修的正式供奉,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哪有不是宗字頭仙家,卻擁有一位上五境供奉的山頭?當真不怕客大欺主嗎?
再加上一座北俱蘆洲披麻宗的兩位木衣山祖師堂嫡傳修士,擔任記名供奉,這又算哪門子事情?
至于那位站在第二排的白衣少年崔東山,劉重潤覺得半點不比那“野修周肥”好說話。
而當時站在第三排的四位男女,朱斂,盧白象,隋右邊,魏羨,哪個簡單了?其中三人,劉重潤都認識,水殿龍舟的打撈,與三人相處時日并不算短,個個神華內(nèi)斂,氣象驚人,剩下那位氣勢半點不輸三位武學(xué)宗師的女子,根腳依舊晦暗不明??杉热荒軌蚺c三人站在一起,那就意味著隋右邊的戰(zhàn)力,不會弱了。四位最少也該是金身境武夫的落魄山譜牒人氏?
偌大一座寶瓶洲,上哪兒找去?
但是真正讓劉重潤不得不認命的一件事,在于落魄山祖師堂的年輕一輩,營造出來的那種,經(jīng)常見面的裴錢,橫空出世的少年郎曹晴朗,岑鴛機,元寶元來這對姐弟……
因為這些年紀不大的落魄山第二代弟子,決定了落魄山的底蘊厚度,以及未來的高度。
可最讓劉重潤震撼的,依舊不是這些,而是兩件事。
一個,是落魄山祖師堂懸掛的那三幅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