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幔夢是山澤野修出身,婦人個子很矮,但是姿容狐媚,肌膚白皙。
一身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踩一雙繡鞋,用某個色胚胖子的說法,就是纖細腰肢肥腚兒。
這十幾個野修和江湖武夫,本來是想來這邊撈偏門財的,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事實上,也確實差點就被他們掙著一大筆錢了。結果好死不死,遇到了一個姓鐘的讀書人,身邊帶著個胖子扈從。一幫做慣了撈偏門營生的家伙,在這座鬼城之內,竟然開始被逼著做起了好事。當起了那木匠,打造一輛輛木板輪車,小心翼翼歸攏散落城內的尸骸,再當那出錢又出力的大善人,打造出義莊停靈處,尋龍點穴找出風水好的陰宅,開辟建造出墳地,還要辨認那些尸骨的生前身份,這就得去城內兩座州郡衙署的戶房,仔細查閱檔案和地方志,他們這輩子都不曾如此用心讀書、翻書、抄錄名字,敢情是練字呢。
此外每夜在那舊城隍廟,還要臨時充當那種鬼差,陪同古丘一起“夜審”眾多孤魂野鬼,仔細檢點生平事跡,其中那幾個不是練氣士的江湖武夫,早已經麻木了,他們估計自己這輩子走夜路,都不用怕鬼了。最近開始相互間打趣,就咱們這筆跡,不說有多好,比起一般的讀書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在那街頭給人寫家書,年關廟會集市,寫幾幅春聯,總能掙個幾兩碎銀子吧。
如今在這座鬼城里邊,晚上睡覺倒是踏實了幾分。
結果有幾個白天做事勤勉的,大半夜做夢都是在那兒報名字呢,攪人清夢,被吵醒的人,聽得惱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摔過去。
只是最近這伙人,出現了分歧,古丘在立春那天清晨時分,突然說如今已經城內事了,各位何去何從,都隨意了。本該散伙的一大幫人,本該坐地分贓,按規(guī)矩得了錢,就可以各回各家,打道回府了。
除了辛辛苦苦挖地三尺得來的那些黃白之物,另外那些古董字畫、奇珍善本,有那古丘幫忙掌眼估價,都折算成神仙錢或是真金白銀,倒也清清爽爽。但是汪幔夢為首的一撥人,覺得留在城內這邊,跟著古丘廝混,說不定一條平步青云的路子,光宗耀祖都是指不定的,撈個官府供奉身份,不是做夢。但是她的姘頭洪稠卻覺得窩在這邊,無甚意思,還不如大伙兒抱團,找個地兒去開山立派,等到有了本錢,再被朝廷招安,售于帝王家,也好賣個更好的價格。雙方爭執(zhí)不休,又都覺得就此散伙,確實不如聚攏一起,所以就一直拖著,分別住在兩處相鄰的昔年州城高官宅院,各有一座藏書樓,名為七千卷藏書樓和八千卷藏書樓,跟兩個婆姨罵街吵架似的。
此刻,一排人蹲在破敗城頭上邊,就像在曬……夕陽。
他們實在是無事可做了,爭來爭去,也沒爭出個能讓雙方都認可的路子。
他們瞧見了一個青衫長褂的老者,出現在街道上,看腳步和氣勢,像是個練家子。
一個瘦猴似的年輕漢子,笑道:“老先生,來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兒,干嘛呢?”
要是擱以往,就要把稱呼換成老東西了。
見那老人不搭話,瘦漢故意危言聳聽,“老先生可得小心些,看天色馬上就要入夜了,這里可是一處厲鬼橫行、滿是兇煞的鬼蜮之地,切莫托大,仗著一點武技就覺得可以橫著走了,小心陰溝里翻船,那些鬼物作祟的魘人手段,古怪得很,不是江湖人可以對付的?!?/p>
翻書、抄書多了,說話就文雅了不是。
其實城內,能搜刮的,都已經被他們刮地皮刮干凈了,也不擔心有人來這邊尋寶撿漏,只剩下些殘羹冷炙,能掙錢,也算本事。
他們就是悶得慌,才在這邊曬太陽貓冬呢,已經在這邊聊天打屁差不多兩個時辰了。
老人聞言笑了笑,點頭道:“我是遠游至此的外鄉(xiāng)人,桐葉洲雅言說得蹩腳,只能聽個大致意思,你的好意心領了?!?/p>
瘦猴漢子好奇問道:“外鄉(xiāng)?怎么個外鄉(xiāng)?”
老人說道:“來自寶瓶洲?!?/p>
一行人頓時呲溜一聲,只覺得后背直冒冷氣,老家伙是個硬點子,肯定扎手!
廢話不是,從那個寶瓶洲那邊南游本洲的過江龍,道行能差了?
惹誰都別惹寶瓶洲的人,如今幾乎是桐葉洲山上山下的共識了。
沒法子,那邊確實出人才啊。
比如那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可不就是出身寶瓶洲?
那個叫姑蘇的胖子,離開鬼城之前,就曾信誓旦旦,說自己與年輕隱官是相逢莫逆的至交好友,說那位陳劍仙生得身高一丈,膀大粗圓,相貌猙獰,光憑那副相貌尊榮,就能震懾兇邪鬼祟了,還建議他們這撥不是練氣士的江湖兄弟,只需要直呼其名年輕隱官,以后走夜路就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