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風揉了揉下巴,微笑道:“我與仙尉老弟,都是落魄山的看門人,來者直追前人,我這算不算后繼有人?”
陳平安憋了半天,輕聲道:“我看人的眼光,還是很好的,一如既往的好?!?/p>
陳靈均看了幾眼老爺手中的紙張,看了等于沒看,雙手負后,不懂裝懂,點頭贊許道:“仙尉道長,不錯不錯,書沒白看?!?/p>
仙尉只當山主跟大風兄在開玩笑,去打開裝滿木炭的袋子,往火盆里添加些白炭,都是老廚子燒制出來的,去年冬,暖樹會定期往山下宅子這邊送,后來仙尉覺得一個粉裙女童扛著那么個大袋子,不像話,小管事跑一趟,就會滿身沾惹木炭碎屑,有次仙尉就自個兒登山找到朱斂,打算自己拎兩袋子回山腳宅子,朱斂卻笑著說下不為例,因為暖樹喜歡做這些瑣碎事,多了一兩件,就跟小米粒在地上撿著了一兩顆銅錢,只會開心,可若是某些習慣了的日常小事,突然哪天不用做了,暖樹就要失落了,跟小米粒丟了錢是一樣的。
圍著火盆,點燃木炭,仙尉嫻熟架起鐵網,讓陳靈均去灶房那邊拿了一串粽子過來,幾個人圍爐溫酒而坐。
陳平安問道:“飛升城那邊?”
鄭大風也不開口說話,直愣愣盯著陳平安,神色古怪。
陳平安疑惑道:“怎么了?”
鄭大風只是長久沉默。
陳平安愈發(fā)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催促道:“有話就說,真攤上事了,我還能立即趕過去?!?/p>
帶上小陌,實在不行,那就再帶上謝狗,反正謝狗與白澤和以及中土文廟的約定,不包括五彩天下。
鄭大風這才開口笑道:“別說是飛升城了,如今整座五彩天下,這會兒都是剛才的情形了,就是沉默,悶著,誰都沒話說?!?/p>
這一切,只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
仗劍遠游浩然天下,再返回五彩天下,沒過多久,寧姚就召開一場祖師堂議事,她最后發(fā)言,言簡意賅,說自己打算閉小關,短則一年半載,長則兩三年。
陳平安也沒話說,只能咧嘴笑。
如今五彩天下的上五境修士,數得著,仙人境修士,至多一手之數,飛升境,寧姚更是獨一份。
況且寧姚練劍,在去往五彩天下,躋身玉璞境之前,閉關的次數,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就只有一次。
當時他就在寧府,那次寧姚其實也沒花多長的時間,她所謂的閉關,更像是一場靜心修養(yǎng)。所以寧姚的閉關,與天底下任何一位修士必須小心再小心對待的閉關,截然不同。故而當寧姚冷不丁說要閉關了,而且還是需要耗費“長達”一二三年光陰的那種閉關,飛升城劍修感到震驚,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飛升城之外的五彩天下,聽聞此事,又能說什么?
誰要是敢在寧姚閉關期間挑釁飛升城劍修,等她出關后,下場可想而知。
上個不信邪的,正是道士山青,結果一場問劍,這位道祖的關門弟子就去閉關養(yǎng)傷了。
鄭大風酸溜溜說道:“閉關煉劍之前,得知我要離開,寧姚就專門找過我,叮囑過我少說些五彩天下的事情,免得你分心?!?/p>
其實經過這些年的磨合,飛升城已經運轉有序,各司其職,年輕劍修與躲寒行宮的武夫,也都陸續(xù)成長起來。
鄭大風感嘆道:“不曾想落魄山這么快就有下宗了?!?/p>
“下宗選在桐葉洲是對的,太平歲月里,一國邊境地帶,養(yǎng)一個藩王到底有多難,稍微讀過幾本史書就清楚。那么同理,一洲之內,養(yǎng)幾個上五境修士,尤其是宗門,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事?!?/p>
“寶瓶洲這邊,尤其是未被戰(zhàn)火襲擾的中北部,天地靈氣和適宜地仙開峰的地盤,就那么多,不光是僧多粥少的時節(jié),而是誰多了旁人就少了的處境,可能睡覺打個呼嚕,就會吵到隔壁山頭,鄰里間是很難久處和睦的,阮鐵匠要是不搬走龍泉劍宗,我可以肯定,不出百年,跟落魄山就要相互間急眼,一樣米百樣人,將來弟子之間,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沖突。桐葉洲剛好相反,僧少粥多,無主之地茫茫多,也就是桐葉洲與別洲離著遠,又有急需文廟重建的寶瓶洲和婆娑洲作為緩沖,否則換成是流霞洲或是皚皚洲,青萍劍宗即便順利建立起來,還是不會有今天的聲勢,關鍵是還能夠以一個過江龍的身份,拉攏各方盟友,完全主導和掌控一條嶄新大瀆的開鑿事宜?!?/p>
陳靈均嬉皮笑臉道:“大風兄,你再這么正經聊天,我都要不認得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