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例如夏侯瓚這般,可以作為典型范式的人物,總共也就五十幾個。就像先前跟余時務(wù)說的,單憑陳平安空想出來的人與事,往往太過合理,反而美中不足。所以作為報(bào)酬,休歇時,陳平安會讓那對夫婦挑選一些能說的舊事,不拘是豪言壯舉還是雞毛蒜皮,什么都可以說。畢竟翻檢搜集他人記憶一事,對付蕭形、仙藻幾個,陳平安自然是信手拈來,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可要說對范銅他們用此手段,還真過不了自己的心關(guān)。
有朝一日,等到心相天地內(nèi)有了百來個關(guān)鍵人物,就可以將籠中雀內(nèi)所有風(fēng)景、建筑、器物都串聯(lián)起來。
打個比方,若說垂楊系馬,密炬高燒,月上柳梢頭,庭院花影搖動等等,它們都是一幅幅定格的畫,那么有了個人,便如魚得水,隨之活潑起來。而且搜集這些底稿人物,肯定難度會越來越大。等到真身返回扶搖麓道場,陳平安接下來的閉關(guān),其中一件要務(wù),就是統(tǒng)計(jì)一個假定耄耋之年的長壽老人,一輩子大致會看見幾十萬、還是百萬計(jì)的各異畫面,看見了,又會記得幾許。
所以陳平安又給青同寄了一封密信,在信上約好了見面地點(diǎn)。
一片梧桐葉,便是一座幻象天地。青同手上還有不少這類梧桐葉,如果鐵了心不賣,可以借嘛,又不是不給錢,利息都可以談。
周邊并無一座仙家渡口,諸國人氣都向魚鱗渡聚攏了。
看得出來,經(jīng)過這些年的休養(yǎng)生息,桐葉洲有了很大的改觀,市井百工重興,說是太平世道可能為時尚早,但亂世氣象轉(zhuǎn)淡,是毋庸置疑的。
一路行來,短亭楊柳接長亭,偶有外出郊游的靚裝婦人和青蔥少女,亭亭玉立其中。鄉(xiāng)野村落雞鳴犬吠,炊煙裊裊。
期間陳平安收到了一封種夫子的回信,說那座祖師堂之內(nèi),至少半數(shù)成員對此事持有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所以很多小國得到消息之后,都是硬著頭皮壯著膽子重新鑿瀆。
不難理解,先前米裕就是追殺青壤最賣力的一個,如今經(jīng)由種秋給出殺二逃一的結(jié)果,祖師堂成員不是懷疑米大劍仙的殺力不夠高,而是信不過米裕有這種好運(yùn)氣。
是不是換成低一境卻福緣深厚的黃庭,更能服眾?
不過種秋在信上也笑言一句,只要山主在魚鱗渡現(xiàn)身一次,保證各家勢力疑慮盡消。
大概這就叫人的名樹的影,隱官親臨桐葉洲殺妖,確實(shí)更像是一顆定心丸。
這天在一處山間棧道停步,范銅終于忍不住疑惑道:“陳仙師,咱們說的那些芝麻大小的事情,聽著有意思?”
婦人對此也是好奇萬分,豎起耳朵,想要知道個答案。
陳平安隨口說道:“讀書人,都喜歡寫文人筆記,記錄山水見聞,朝野掌故,還有宮闈秘聞、官場內(nèi)幕什么的。此外水仙山鬼,狐魅花妖,草木精怪,都得有一些。不一定非要記載大事,瑣碎事也是可以的。”
陳平安怎么都沒想到,只是這么一句隨口胡謅的閑天,那對夫婦一聽這個就來勁了,跟打了雞血似的,本來感覺已經(jīng)掏空故事的兩人,一下子就開竅似的,在確定當(dāng)真什么事情都可以講述之后,婦人甚至掏出紙筆,幫著漢子一起按年份算起,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先嘀嘀咕咕,落筆紙上,等到寫滿幾張紙,再去陳仙師那邊,當(dāng)起了說書先生。
陳平安一邊記錄,一邊調(diào)侃詢問他們怎么就變得文思如泉涌了。
她捋過鬢角發(fā)絲,說若能在一本書上,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雙手握拳,眼神熠熠光彩,說自己這輩子做夢都沒想過能夠成為書上有名有姓的人。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