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童自以為看出一點苗頭,因為中間隔著一個礙眼的粉裙女童,他探出身,扭過頭望著漢子,“你真對我家老爺?shù)奈催^門夫人,有念想不成?他娘的你多大歲數(shù)了,真是氣死我了,大爺行走江湖這么多年,真沒見過你這么厚顏無恥的腌臜漢子,來來來,咱們過過招,我準許你以大欺小……”
陳平安身后那只空去大半的背簍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填入一只沉重的棉布行囊,跟阮秀并肩走來。
看到中年男人后,陳平安恭謹喊了一聲阮師傅,漢子根本沒搭理。
阮秀笑著喊了一聲爹,漢子才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
爹?
青衣小童就像被一個晴天霹靂砸在腦袋上,二話不說就蹦跳起來,跑到中年漢子身前的地面上,撲通一下跪下磕頭,“圣人老爺在上,受小的三磕九拜!”
這條御江水蛇砰砰磕頭,毫不猶豫,只是一肚子苦水,腹誹不已,你一個高高在上的兵家圣人,好歹有點圣人風范行不行?就該在那山岳之巔吞吐日月才對啊,要不然在大水之畔出拳如雷?結(jié)果一聲不吭,跑來我身邊坐著跟塊木頭沒兩樣,鬧哪樣?
堂堂十一境的風雪廟大佬,坐鎮(zhèn)驪珠洞天的兵家圣人,享譽東寶瓶洲的鑄劍師,你不在額頭刻上阮邛兩個大字就算了,咋的長得還這么普普通通?退一萬步說,走路好歹要龍驤虎步吧?坐著就要有淵渟岳峙的氣勢吧?
覺得自己瞎了一雙狗眼的青衣小童磕完頭后,仍是不敢起身,一副慷慨就義的姿態(tài),只是哭喪著臉,眼淚嘩嘩往下流,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自家老爺,希冀著老爺能夠為自己仗義執(zhí)言一下。
他這次是真有投水自盡的心思了。
有些疑惑青衣小童的古怪作態(tài),阮秀不明就里,也不愿多問什么,“爹,我陪著陳平安去趟小鎮(zhèn)?!?/p>
阮邛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早點回來打鐵?!?/p>
阮秀問道:“爹,開爐鑄劍的時辰不對啊,怎么回事?”
漢子站起身,“我說了算,你別多問?!?/p>
阮秀哦了一聲。
直到阮邛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青衣小童這才有膽子站起身,搖搖晃晃,擦拭著滿臉淚水和額頭冷汗,心有余悸,默默念叨著“大難不死必有后?!薄?/p>
一行人走出大有玄機的鐵匠鋪子,走過千年又千年橫跨河水的那座石拱橋,陳平安突然跟身邊的青衣姑娘,道了一聲謝。
阮秀轉(zhuǎn)頭笑道:“變得這么客氣啊?!?/p>
陳平安誠心誠意道:“到了外邊,才知道一些事情,所以真不是我客氣。”
阮秀笑問道:“是在夸我嗎?”
陳平安笑容燦爛,“當然!”
阮秀凝望著少年的笑臉,收回視線后,望向小鎮(zhèn)那邊,她說了一句讓人一頭霧水的話,“沒有變,真好?!?/p>
恐怕只有圣人阮邛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和深意。
或者前一任圣人齊靜春知道一切,可能某個老人也依稀看出些端倪,但是都不會說什么。
阮邛的女兒阮秀,自幼就是天賦異稟,真正的千年不遇,絕對不是尋常的修行天才可以媲美,以至于阮邛不得不自立門戶,脫離風雪廟,跑到驪珠洞天遭罪,為的就是借助這方天地的術(shù)法禁絕,來遮掩隱蔽阮秀的出類拔萃,或者說是在盡量拖延女兒“木秀于林,峰秀于山”的時間。
這位手腕上有一尾火蛟化作鐲子盤踞環(huán)繞的青衣少女,不單單是火神之體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