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道:“你自己都不記得了,我一個外人為什么要記得?”
陳平安無法反駁,默默喝酒。
還是喝不出好壞。
就是覺得好入口。
老人想起一事,指了指一堵墻壁,對陳平安說道:“瞧見那堵墻壁沒有,能坐下來喝酒的人,都可以去那邊題詩一首,或是寫上幾句話都行?!?/p>
許甲老氣橫秋道:“喝過了酒,一種是醉死拉倒,后半輩子就在酒缸里生和死了,到死為止都沒能醒酒,一種是徹底清醒,看透人生,一輩子還沒過完,就把好幾輩子的滋味嘗過了。這兩種人寫出來的東西,我覺得都會格外有意思,客人,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老人氣笑道:“你可拉倒吧,牙齒都要被你酸掉了,屁大一個人,成天想著學(xué)阿良,你也不嫌臊得慌?!?/p>
許甲理直氣壯道:“小姐那么喜歡阿良,我不學(xué)他學(xué)誰?”
老人感慨道:“學(xué)我者生,像我者死,你見了那么多醉鬼,聽了那么多醉話,這點道理都想不通?”
許甲嘿嘿笑道:“我學(xué)阿良,可沒學(xué)你?!?/p>
老人丟了一只酒杯過去,“成天就知道跟我耍嘴皮子!”
許甲輕輕接過酒杯,高高拋還給老頭子后,很快小跑著給陳平安拿來一支筆,“留點念想在上頭?!?/p>
陳平安放下酒碗,無奈道:“我寫的字,很不行啊?!?/p>
許甲白眼道:“能比阿良的蚯蚓爬爬更差?再說了,便是那些享譽天下的書法大家,不一樣被同行說成是石壓蛤蟆,死蛇掛枝,武將繡花,老婦披甲?”
少年低聲道:“我跟你說實話,上邊任何人的任何字,再不好,在阿良的字面前,個個美若天仙!不信你自己走過去瞧瞧。”
陳平安暫時還是沒有接過毛筆,但是起身走向墻壁,遠觀只是白墻一堵,沒有任何墨寶,可等到走近白墻,才發(fā)現(xiàn)上邊寫滿了詩詞、章句和警語。
琳瑯滿目。
有人的墨寶,鶴立雞群,是一篇草書詩詞,占地極大。
恰似花團錦簇,群芳爭艷,唯有一位絕代佳人,占盡了風(fēng)光。
也有格格不入的筆跡,最為醒目的,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就連陳平安都覺得不堪入目,內(nèi)容更是讓人無言以對,“一想到有那么多姑娘癡心等我,我的良心便有些痛”,關(guān)鍵是文字末尾,還鬼畫符了一個笑臉外加大拇指。
不用懷疑,肯定是阿良的親筆手書,一般人根本沒這臉皮寫下這些字。
陳平安忍住笑,轉(zhuǎn)頭問道:“老先生,這也留著?”
一旁幫忙提筆的少年病懨懨道:“一來阿良死不要臉,說擦掉一個字,就當他還清了一壇酒,二來我家小姐特別喜歡這段話,覺得阿良就是在夸她呢。我家小姐還專門用一壇黃粱酒,跟一位小說家的祖師爺,換了一篇脂粉小說,就是專門寫她和阿良的……掌柜,叫啥來著?
老頭子冷笑道:“纏綿悱惻?!?/p>
許甲點頭道:“對,其實小姐當時還暗示那位小說家的祖師爺,寫得越直白越露骨越好。后來估計是那人實在下不去筆,便寫得含蓄了些。小姐很不開心,這趟離家出走,她自己說是私奔啦,一件事情就是找這個祖師爺?shù)穆闊?,嫌他文章寫得差了,是沽名釣譽的騙子,一定要當面吐他一臉唾沫星子?!?/p>
陳平安的視線在高墻上巡視四方,最后低下頭,在一個小角落又看到了一列小字,字還是阿良寫的,但是并不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