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秋感慨道:“如果是你站在了那個位置上,而不是一心與天道爭勝的丁嬰,該有多好?!?/p>
陳平安疑惑不解。
種秋笑道:“反正是一句夸人的話,不用太較真?!?/p>
陳平安笑了起來。
不是在那晚酒樓與皇帝魏良客氣應酬的那種。
與種秋相處,如入芝蘭之室。
種秋兩位弟子住處,離這里隔著兩座坊市,宅子占地頗大,掛了一座武館的名頭,卻并不對外,是種秋大弟子出錢籌辦,此人戎馬生涯二十年,當上了將軍,后來沙場陷陣受了重傷,就退出邊軍,種秋弟子每次入京,不敢打攪師父,往往都會在這里聚頭碰面,這些弟子年齡懸殊,最年長者已經年近半百,年齡最小的兩個弟子,才是一雙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
結果等到兩人走到練武場那邊,種秋啞然失笑,連同兩位弟子在內,十數(shù)人在那邊熱熱鬧鬧,有老將軍呂霄的孫子孫女,還有兩位弟子在京城結識的好友,多是京城豪閥世族中品性醇厚、且憧憬江湖的孩子,好幾個早早約好了,以后要跟家族借口負笈游學,與種秋兩位弟子一起闖蕩江湖。
對于這些,種秋并不干涉。
年少時的美好,哪怕帶著稚氣,勿要一味以老人的人生經驗去否定,更不可隨意打殺。
種秋看著這些孩子,有些時候也會為他們的頑劣而惱火,可更多時候還是覺得他們可愛,于是就會覺得這座天下,不是什么藕花福地,沒有什么謫仙人。
陳平安有些訝異,在那些人當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人。
正是他之前逛蕩京城,見到那個與同伴縱馬大街的年輕女子,她當初為了彌補朋友的錯誤,向一位擺攤老嫗拋出了錢袋,為了顯擺騎術,還狠狠摔了一跤,哎哎呦呦著翻身上馬,一身泥濘,依舊高高揚起腦袋,意氣風發(fā)。陳平安當時還對她伸出大拇指來著,只不過那會兒女子沒理睬他,還翻了個白眼。
所有人一開始沒認出陳平安。
畢竟他沒有穿白袍,懸朱紅色酒葫蘆。
不過這些年輕人,對國師種秋都敬且畏,當種秋出現(xiàn)后,一個個噤若寒蟬,兩個弟子,也有些心虛,這些天確實有些荒廢武藝了,沒辦法,這些個朋友一股腦涌來,一個個雙眼放光說著那位白衣劍仙的事跡,都說那位殺掉丁老魔的年輕宗師,與他們師父關系極好,說不定在這里守株待兔,萬一真能等到那人出現(xiàn),尤其是老將軍呂霄的孫子孫女,更是信誓旦旦,說爺爺回家后,紅光滿臉,說那夜俞真意與鏡心齋童青青城外一戰(zhàn),名叫陳平安的劍仙就站在自己身邊,兩人相見恨晚,把臂言歡,已是忘年交了,只可惜陳劍仙是神仙中人,忙得很,但是答應下來,只要有空就會去將軍府登門拜訪。
呂霄的年幼孫子不過十二三歲,幾乎每天都要重復說起這一段,眉飛色舞,與有榮焉。
倒是他的姐姐,沒他這么翻來覆去炒冷飯,但是眉宇之間,亦是滿滿的期待和仰慕。
種秋轉頭望向陳平安,后者點了點頭。
種秋站在練武場上,對兩名弟子說道:“幫你們找了一位前輩,他會指點你們拳法,你們傾力出拳?!?/p>
陳平安有些無奈,壓低嗓音輕聲道:“先前不是說好了只與他們切磋,沒什么指點嗎?”
種秋微笑道:“最后隨便聊幾句就可以了,這兩個小家伙,早就曉得如何對付我這個師傅,我如今說什么,不太管用,說不定反而會將你這個外人的話語,奉為圭臬?!?/p>
一位身材高大的英武少年,大踏步走來,問道:“師父,這位前輩是誰啊?又是刀又是劍的,為何能夠教我們拳法?難不成比師父你拳法更高?”
少年望向陳平安,眼神清澈,笑道:“前輩,可不是我瞧不起人啊,實在是我?guī)煾傅娜ㄌ吡耍羰悄憬涛业秳?,我不會這么說的。對了,我叫閻實景,說話直,前輩別怪罪!”
一位少女在他身后緩緩前行,已經在尋找陳平安的破綻,只是她越走越慢,因為她驚駭發(fā)現(xiàn),那人只是那么隨意站立,她根本找不出一點點拳架站樁的漏洞,這種讓人難受至極的感覺,跟師父種秋給她的感覺,太像了。
見高山而不見山巔,臨江河而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