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實景望向遠方,“我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師父也認可。”
少女憤懣道:“我就不信他對上咱們師父,俞真意,還有那個丁老魔,也敢說這樣的大話,說得輕巧,出拳而已!”
閻實景握緊拳頭,“今后我不偷懶了,要好好練拳,還要每天求著師父教我更高深的拳法,總有一天,我要那人收回今天所有的話!”
少女眼神熠熠,凝望著這個小師兄的側臉,“你肯定可以的!大師兄都說你的天賦,是我們當中最接近師父的人,如果給你多練拳五年的話,現在你就可以跟鏡心齋樊莞爾、春潮宮簪花郎周仕他們一較高下了?!?/p>
屋脊上,種秋陪著陳平安偷偷坐在上邊,種秋也不不知為何,陳平安竟然提議要悄然返回,然后坐在這里,聽著下邊孩子們的胡說八道。
不過聽到最后,聽到了閻實景兩人那番對話,種秋還是猜不出陳平安的意圖,但是這位國師,有些遺憾和失落,只是對那兩個孩子,還談不上太失望。
陳平安笑著起身,和種秋真正離開此地。
回去路上,跟種秋討教了許多這方天地的武學拳理,陳平安受益匪淺。
兩人在半路分道揚鑣,陳平安挑了一家街邊酒肆,要了一壺酒和兩碟佐酒小菜,酒是酒肆最貴的那種。
老道人憑空出現,就坐在陳平安對面,熱鬧的酒肆無一人察覺到不對勁,老道人身前出現一只酒碗,酒水自己從酒壺倒入碗中,伸手時,手中就多出一雙筷子,夾了一塊蔥炒雞蛋,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是不是才知道,你以前的那么多理所當然,總覺得自己是個尋常人,只要別人愿意努力,大多數都可以走到你今天這一步?是不是才發(fā)現,這很可笑?”
陳平安問道:“老前輩這么空閑?”
老道人也如陳平安這般答非所問,“那你也太瞧不起教你道理、傳你拳法的人了。你要是一直依循先前的心境走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那人一樣的處境,茫然四顧,孑然一身,到時候還不愿意求人,唯恐牽連別人,哈哈,大概一個‘死得其所’,還是能夠撈到手的?!?/p>
陳平安點頭道:“如果我不夠好,現在就不是坐在這里,跟老前輩優(yōu)哉游哉喝酒了,而是死在這里,死得不明不白,等到下一輩子,哪怕僥幸開竅,但是等我離開藕花福地,不管外邊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會恨不得跟老前輩拼命?!?/p>
老道人喝著酒,吃著下酒菜,隨口道:“這當然,既然進了藕花福地,你如果本事不濟,死在陸舫或是丁嬰手上,除非是陳清都和老秀才聯手,我才會捏著鼻子放你出手,不然你就乖乖待在這里轉世吧。所以,你應該敬自己一杯酒,敬自己活了下來?!?/p>
在陳平安內心深處,這個老道人,比起那個賣糖葫蘆的漢子,一點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是說老道人故意針對他陳平安,事實上陳平安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資格,也不是老道人的有些道理不對。
陳平安只是純粹不喜歡那種感覺。
甚至他們都不是山上人看著螻蟻的眼神,更像是一個人在看待自己養(yǎng)的雞崽兒,是養(yǎng)肥了宰掉吃,還是繼續(xù)養(yǎng)著,只看他們的心情。
不過也有可能是陳平安站得還不夠高,根本看不見他們眼中的人間風景。
陳平安喝了一碗酒。
且不談江湖好不好,藕花福地的酒水,是真不咋的。
陳平安慢慢喝著酒,竟是完全無視了老道人,很用心想著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從泥瓶巷,一直想到了曹晴朗門外的那條巷子。
原來人世間,每個人腳下都有無數條岔路。
要善待自己。
才能善待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