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放下刻刀,用手指輕輕抹去那些細不可見的竹子碎屑,“回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趕路?!?/p>
裴錢不再說什么,默默起身離開屋子,回到隔壁后,關(guān)上了門,立即笑逐顏開起來,立即板起臉,不讓自己笑出聲,撲在被褥上,一通歡快翻滾,最后望向天花板,踢掉腳上的破鞋子后,想起陳平安那副模樣,學著他默念了一句“回去睡覺”,她沒敢說出聲,然后做了鬼臉。
睡覺前,她跳下床,去點燃了桌上油燈,這才一覺到天明。
不點燈白不點。
有錢人就該這樣。
陳平安在隔壁屋子里,在足足三塊竹簡上,寫了密密麻麻的“藕花福地之山水游記”,吹滅了燈盞,開始練習六步走樁,配合劍術(shù)正經(jīng)上的種種握劍手勢,依然是虛握。
步伐無聲無息,如魚在水,拳意盡收,神華內(nèi)斂。比起當初陳平安在龍須河畔打拳,一身拳意流淌全身,已是天壤之別。
陳平安如今練拳,已經(jīng)完全可以分心想事。
撼山拳譜上在走樁和立樁之后,其實還有睡樁“千秋”,陳平安早已知曉拳理和架子,如今其實躋身五境后,就已經(jīng)覺得不難上手,關(guān)鍵是睡樁的精髓,偏偏在于一個“大夢如死”的四字說法上,會使得一個人的魂魄如古井死水,獲得徹底的修養(yǎng)生息,但是陳平安兩次出門遠游,一次比一次走得遠,陳平安都不敢睡得太死,所以一直耽擱下來,只能等回到龍泉再說。
這次離開藕花福地,實在是太倉促了。
不然陳平安一定會盡量收集那座天下的上乘武學,如今回想起來,丁嬰走的武學路子,其實沒有錯,真正站在了群山之巔,堪稱藕花福地武學的最高峰,想要走到這一步,除了自身感悟,一樣需要觀看矮處山峰的風光,相互佐證,查漏補缺,最終成為自身拳意,那才是真正的拳高天外。
這與讀書和道理,何其相似?
與工部書籍上的建造橋梁,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知不覺,窗外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
陳平安如今練拳一整晚,甚至都沒有出汗,這恐怕也是躋身五境后、魂魄大成的方便之處,不過身穿法袍金醴,出不出汗,都無所謂。
在陳平安練拳的時候,傷勢已經(jīng)痊愈的蓮花小人兒,就坐在桌邊上打瞌睡,離開藕花福地后,小家伙好像有些心事。
陳平安停下拳,坐在桌旁,小家伙耷拉著腦袋。
陳平安笑著揉了揉它的腦袋,沒有說什么,安慰人,實在不是陳平安擅長的事情。
他又拿出四幅畫卷,攤放在桌上,開始思考到底要不要“押注”。
以往陳平安對于運氣一事,畏懼如虎。
如今心結(jié)解開不少,其實驪珠洞天破碎墜地后,尤其是被掌教陸沉算計了一次,與神誥宗賀小涼牽連在一起,大隋之行,否極泰來,運氣奇好,之后在鯤船上與賀小涼分道揚鑣,運氣依舊不差。
再者,如今他陳平安身家可不算薄,不說跟陸臺同行的巨大收益,只說老龍城與鄭大風作伴的那尊陰神,花了整整十枚谷雨錢,向他購買了一支奮勇竹的小竹簡,好像就為了買上邊“神仙有別,陰陽相隔,魂以定神,魄塑金身”這句話。
所以陳平安不奢望能夠“養(yǎng)活”四幅畫,揀選其中一幅,好似那小賭怡情,還算妥當。
亂象已起,陳平安的確需要有些幫手,幫忙看護著家業(yè)。
崔姓老人,陳平安不敢奢望,一個教拳,一個學拳而已,再不能多求什么。
魏檗終究是山岳正神,有他自己的職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