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風(fēng)撓著頭,不說話。
然后漢子望向陳平安,抱拳道:“陳平安,那趟出遠門,一路走下來,李槐懂事多了,而且都不是一些書本上能學(xué)到的,我李二得謝你,當(dāng)年齊先生教李槐教得好,齊先生走了,你也教得很好,我其實得喊你一聲陳先生。今天我還得趕著去桐葉洲拆那杜懋的祖師堂,就不多聊了。反正就幾句糙話,撂在這里,一般只有家里人受了欺負,我李二才出拳。但是我保證,以后你陳平安只要讓人捎句話,要我李二錘誰,我立馬就趕過去錘誰,皺一下眉頭,我就不是李槐他爹!”
再次抱拳,李二沉聲道:“走了!”
漢子就這么走了。
正月
在李二到達老龍城后,老龍城形勢就真正趨于明朗,雖然這位十境武夫只是在灰塵藥鋪露了一面,可稱得上是一錘定音。
可能孫家在內(nèi)的四大姓氏,猶然不知,但是接下來的事態(tài)發(fā)展,不過是按部就班四個字而已,老龍城的一張張算盤和一本本賬本,會不斷往北,距離已經(jīng)駐扎在寶瓶洲中部的大驪宋氏鐵騎,會越來越近。
對此,苻家,范家和灰塵藥鋪,三者之間,最先知道答案。
在李二離開這天,范家一行人就大搖大擺來拜年了,都是陳平安的熟人,范峻茂范二這雙姐弟不說,還有桂花島的桂姨,以及她的唯一嫡傳弟子金粟,當(dāng)初侍奉陳平安去往倒懸山的桂花小娘,最后是老金丹劍修馬致,給陳平安喂劍一段時間。桂姨幾乎不會登岸,桂花島每年兩次來往于老龍城和倒懸山,可連范家祠堂許多老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她一面。
那個在朱斂眼中,“讀書功夫很深”的外鄉(xiāng)老人,原本以為今天又是無趣的一天,連那位隋姓女子都要見不著,不曾想一下子見到了這么多女子,坐在藥鋪門口嗑瓜子的老人,只差沒說自己是灰塵藥鋪的店伙計了,忙前忙后,十分殷勤??邕^鋪子大門檻后,桂姨看了古怪老人一眼,老人剛好看她一眼,桂姨按下心中疑惑,微微一笑,老人心想這位夫人,雖然中人之姿,可是性情溫柔,實在是尋常男子娶回家相夫教子的首選,難怪姜尚真只管生不管養(yǎng)的那個長子,要拿宗門的名頭來壓她,希望跟范家購買桂花島這艘開辟出一條倒懸山成熟路線的跨洲渡船。
桂姨卻沒能看出老人的底細深淺,只是依稀覺得老者“身無垢,氣輕靈,神飽滿”,若如今暫時是地仙修為,以后必然是上五境的天資。
畢竟地仙之中,亦有高下,也分天壤。
陳平安一路小跑出來,迎接桂姨,對于這位長輩,陳平安一直心懷感恩,與桂姨的身份修為無關(guān)。
那次乘坐桂花島去往倒懸山,途徑蛟龍溝,遭了一場大劫難,陳平安進入過一剎那的空明境地,如佛家遍觀眾生心性,讓陳平安有些措手不及,只覺得仿佛世間幾乎皆是惡意,之后在小院消沉了一段時間,在那之后,想起桂花島,唯有兩抹暖意,一是幫陳平安畫了三幅畫的范家畫師,再就是閱盡世間百態(tài)、始終心境祥和的桂姨。
范二裝模作樣去了趟鄭大風(fēng)住處,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墻上沒掛著那幅筆力精湛的人物畫像。
陳平安和桂姨他們在外邊大堂坐著閑聊。
屋內(nèi)鄭大風(fēng)咳嗽一聲,不動聲色道:“養(yǎng)精蓄銳,修身養(yǎng)性嘛……以后這種缺德事,要少干?!?/p>
范二一開始覺得挺像鄭先生的口氣,越聽越不對勁,范二立即滿臉惱火,后悔不已道:“也怪我那畫師,擅自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本意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先生一心仰慕隋仙子的風(fēng)采,我這做弟子的,總要做點什么,便與那畫師說了隋仙子的神仙姿容,要他作一幅潑墨寫意的畫像……”
鄭大風(fēng)老懷欣慰,這名弟子算是出師了。
隋右邊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滿臉譏笑,“這位范家畫師真是丹青圣手,只憑范公子的三言兩語,就能畫得如此傳神?!?/p>
一直沉默寡言的金粟皺了皺眉頭。
她雖然對范二沒有男女情愛,可是范二終究是未來范家家主的“不二人選”,如今桂花島其實就已經(jīng)記在范二名下。這位負劍的女子武夫,按照陳平安的說法,是他的門客之一,說好聽點是家族供奉客卿,說難聽就是侍衛(wèi)扈從。只不過如今老龍城風(fēng)云變幻,桂姨叮囑她要謹言慎行,雖然隋姓女子不敬范二,金粟心中有些不滿,可仍然沒有多說什么,今日拜年,沒有她說話的份,這一點,金粟心知肚明,即便她是老龍城地仙之一“桂夫人”的唯一弟子。
金粟更多注意力,還是在那個陳平安身上。
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大概就是說這個家伙了,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愛喝酒的少年郎,泥土氣和少年稚氣都已褪盡,取而代之,是一種……從容。
發(fā)髻別有一支白玉簪子,身穿一襲雪白長袍,腰別那只讓人眼熟的朱紅酒壺,個子高了不少,坐姿極正,與人言語時,喜歡與人對視,眼神中會帶著一種毫無敷衍意味的真誠笑意。
然后金粟還發(fā)現(xiàn)了一塊小黑炭杵在陳平安身邊,這枯瘦小女孩一雙眼睛極大,轉(zhuǎn)的賊快,偷偷摸摸看她金粟,更看她的師父,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