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東山走到房門那邊,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笑道:“先生,雖說是事先說好了的,可是學生這么收拾那幾人,先生不生氣?”
陳平安搖頭道:“不涉及大是大非,你只管放手去做?!?/p>
崔東山又問,“那么裴錢呢?”
陳平安嘆了口氣,“我只能告訴自己,早錯早知道,總好過以后她鑄下大錯,再忙著亡羊補牢吧?!?/p>
崔東山欲言又止,并且絕不是那種欲擒故縱的手法,他最后也學著陳平安嘆了口氣,“先生最近不妨多看些法家圣賢的書籍,畢竟以儒家禮儀規(guī)矩和道德準繩,衡量山上山下的所作所為,太過繁瑣且吃力了,比如法家推崇的‘君臣上下貴賤皆從法’,‘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都算是治世的良藥,亦可省掉許多不必要的糟心。先生就算不愿奉行法家,拿來打發(fā)時間,佐證儒家食補、法家藥補之說,應該也不是壞事?!?/p>
陳平安笑道:“好的,趁著這幾天留在縣城,我去找?guī)妆痉抑骺纯??!?/p>
崔東山作揖道:“先生從善如流,學生自愧不如,受教了?!?/p>
陳平安無奈道:“你怎么不跟魏羨他們比拼馬屁功夫,他們四個肯定心服口服?!?/p>
崔東山在關(guān)門的時候,笑容燦爛,問道:“先生,以后閑暇時分,不如我教你下棋吧?”
陳平安愣了一下,“以后再說吧?!?/p>
崔東山笑著離去。
屋內(nèi)那個金光流轉(zhuǎn)的圓圈,隨之消散。
崔東山回到自己屋內(nèi),閉眼而坐。
最后他鄭重其事地拿出一幅畫卷,竟是與金精銅錢一般材質(zhì)的卷軸。
在崔東山打開后,桌上這幅畫卷流動如潺潺而流的光陰長河,一幅幅畫面連綿不絕,就像是人世間最真實的人和物。
而畫卷上的人,正是陳平安。
畫面上從光陰長河中“截流”的人物,多是陳平安和宋集薪這對泥瓶巷鄰居。
一個涉及國師崔瀺的自身大道,一個涉及大驪國勢走向。
這種以光陰流水作為“宣紙”的神奇畫卷,被山上仙家譽為走馬圖,極其珍貴。
唯有飛升境大修,或是精通某些遠古秘傳的仙人境修士,才有此神通。
底蘊深厚、不缺財力的宗字頭仙家山頭,暗中庇護那些山門祖師爺?shù)霓D(zhuǎn)世之人,多有此物,小心珍藏。流水畫卷,走馬圖,可不是什么怡情小物件,耗資巨大,涉及大道修行。
被關(guān)注人物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哭一笑,一坎一劫難,所帶來的心境起伏,心湖漣漪,都會被完完整整記錄在畫卷之上。
這幅畫卷,就連大驪皇帝和那個崔瀺早先的盟友,宋集薪的生母,兩人都不曾見過。
看著畫面上的陳平安和同齡人宋集薪,一點點從孩童變成少年,崔東山陷入沉思。思量之事,卻已經(jīng)不在畫卷上的兩人。
他以當下這副皮囊停留在小鎮(zhèn)期間,在收官之后,齊靜春已經(jīng)身死道消之后,崔東山發(fā)現(xiàn)驪珠洞天的光陰流水,給人以大神通削薄了一層,極其隱蔽,別說是小鎮(zhèn)上的凡夫俗子和那地仙修士,恐怕連仙人境練氣士都察覺不到。
這意味著,有人手上,應該擁有足夠支撐起一幅時間線更長的“流水”畫卷。
到底是誰如此逆天行事,就不好說了,可能是道家三大掌教之一的陸沉,為了他的“大師兄之一”李希圣,或是為了那個天君謝實子孫的長眉兒,可能是繼齊靜春之后擔任坐鎮(zhèn)圣人的阮邛,為了女兒阮秀,可能是藥鋪楊老頭,為了那個洪福齊天的馬苦玄,或是某個暗中押注的年輕人物。
崔東山收起畫卷,小心翼翼藏在咫尺物當中。
然后又以飛劍畫圈,隔絕出一座小天地,這才取出黃紙符箓,和幾袋子金精銅錢,以及……那副價值連城的仙人遺蛻。
崔東山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