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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跟在安格斯身后的連隊副長圖巴,用臟污的袖口狠狠抹去額頭上不斷滲出的熱汗,又擰開水囊的木塞,仰頭灌了一大口清涼的泉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干渴的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舒爽,稍稍驅(qū)散了持續(xù)趕路的疲憊。
他加快幾步,與安格斯并排,趁著喘息的機會,壓低聲音問出了心中盤旋已久的疑惑:
“安格斯大人,你說……這幫老爺們,離開了倫巴第,他們又能去哪兒呢?周邊哪個邦國敢冒著得罪人的風險收留他們?”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猜測,“難不成……他們還在別的地方藏了大筆的金幣和財寶?有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秘密地點?”
安格斯聞言,卻只是嗤笑一聲,目光依舊緊盯著前方蜿蜒的山路,語氣帶著一種冷酷和漠然:“圖巴,他們想去哪兒,口袋里還剩下幾個錢,這些都不關(guān)我們的事。”
他側(cè)過頭,瞥了圖巴一眼,眼神銳利。
“我們的任務(wù)很簡單——像趕羊一樣把他們驅(qū)趕到科林張好的口袋里,然后前后夾擊,確保沒有一只羊能溜掉。早點干完這臟活,我們就能早點回去向大人交差,領(lǐng)取我們該得的賞賜。至于他們藏在哪里的財寶……”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就算有,那也是大人需要考慮的事情,不是我們該操心的?!?/p>
話題似乎就此終結(jié),兩人沉默著又趕了一段路。
或許是想到即將完成的任務(wù),也或許是眼前的群山勾起了思緒,圖巴再次開口,語氣輕松了不少:
“說起來……等回了山谷,第一件事就得去艾瑪那酒館,狠狠灌上幾大杯冰鎮(zhèn)威爾斯啤酒!那滋味,想想都讓人流口水?!?/p>
安格斯冷硬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接口道:“沒錯。還有烤得滋滋冒油的野豬肉,配上安妮大嬸做的裸麥面包……也不知道這次回去,鐵匠鋪的老卡爾還會不會拉著我吹噓他新打的馬蹄鐵……”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著山谷里熟悉的啤酒、美食和那些吵吵鬧鬧卻讓人懷念的老面孔,言語間充滿了對任務(wù)結(jié)束后歸鄉(xiāng)休整的深切向往。
這短暫的閑聊,仿佛為這場冷酷的追殺注入了一絲人間的煙火氣,也讓他們腳下的步伐,在不知不覺中又加快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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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后面的人都跟上!我們在前面找個平坦些的地方歇歇腳!”
快到正午時分,距離烏鴉坳還有不到十英里路程的崎嶇山道上,坐在隊伍中間一輛馬車上的弗朗切斯科,強打著精神,回頭向后方有些拖沓的隊伍大聲喊道。他的聲音在干熱的空氣中顯得有些沙啞無力。
行進了小半日,持續(xù)不斷的顛簸、精神的高度緊張以及簡陋馬車毫無舒適性可言的乘坐體驗,早已將這群昔日的勛貴們折磨得疲憊不堪。
對于這些一生下來就生活在綾羅綢緞、華屋軟榻之中,連走路都少有超過花園回廊的貴族老爺夫人來說,這樣艱苦的逃亡歷程,是他們從未接觸過、甚至無法想象的酷刑。
他們的模樣狼狽而凄慘:華貴的衣衫早已沾滿塵土,被汗水反復(fù)浸透又風干,變得僵硬板結(jié),緊貼在身上。臨行前精心打理的頭發(fā)如今蓬亂如草,黏在額角和臉頰。
女眷們昔日嬌嫩的臉龐被山風和烈日灼得泛紅起皮,眼神空洞地望著車外單調(diào)而險惡的景色,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
男人們則失去了所有的威儀,有的癱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的搖晃而無力地擺動,臉色蒼白,嘴唇干裂;有的則用手死死抓著車轅,試圖穩(wěn)住身體,卻止不住因疲憊和恐懼而產(chǎn)生的細微顫抖。
他們的神情普遍是一片麻木的空虛。
往日的傲慢、算計、風雅,此刻都被最原始的生理不適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沒有人交談,偶爾的眼神交匯也迅速避開,仿佛多看一秒就會看到對方眼中同樣絕望的自己。
他們像是一群被抽去了提線的木偶,只剩下軀殼在慣性的驅(qū)使下向前移動,唯一的念頭就是停下來,歇一歇,喝口水,暫時擺脫這無休止的顛簸。
整個隊伍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壓抑氛圍,與周圍春日正午逐漸升溫的山林顯得格格不入。
大約又艱難行進了半個小時,眾人終于在山道旁一處相對平坦的彎口,看到了一座供來往商旅歇腳的廢棄木屋。與其說它是木屋,不如說是一個僅存骨架、四面漏風的破舊雨棚。
歲月和風雨早已將四周的木板侵蝕得千瘡百孔,如同被蛀空的朽骨,歪歪斜斜地勉強支撐著一個爬滿藤蔓和破爛油布的頂棚。
木料上覆蓋著厚厚一層墨綠色、滑膩的苔蘚,空氣中彌漫著木材腐爛和垃圾堆積產(chǎn)生的淡淡霉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