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軍團副長將握在手中的沉重戰(zhàn)斧緩緩放低了幾分,喉間不自覺地輕嘆了一口氣。生而為人,他何嘗不知對手無寸鐵的婦孺下手、逼得一位公爵自戕親族而后慨然赴死,是何等殘忍與酷烈。這血淋淋的景象,足以讓最堅硬的心腸也為之一顫。
但這點短暫的憐憫,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些許漣漪便迅速沉沒。理智,或者說那深植于骨髓的忠誠與使命,迅速而冷酷地重新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己方的殘忍,這是亂世中顛撲不破的鐵律。
他移動目光,那點剛剛升起的微弱情緒被徹底壓下,眼神重新變得冷硬如鐵,將視線牢牢鎖定在了那群幸存的重臣勛貴們身上。
這些昔日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倫巴第權(quán)貴們,此刻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血泊與尸骸之間。
他們臉上血色盡褪,呈現(xiàn)出一種死灰般的慘白,嘴唇微微張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唯有瞳孔在劇烈顫抖,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威托特公爵那聲“誓死不降”的怒吼還在山谷間隱隱回蕩,與他此刻倒臥塵埃的軀體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這巨大的沖擊,讓他們一時無法接受。
悲痛如同遲來的潮水,終于沖垮了驚愕的堤壩。有人猛地跪倒在地,雙手深深插入沾滿血污的頭發(fā)中,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哀鳴般的嗚咽——
那不僅是為了威托特公爵的逝去,更是為了剛剛在自己眼前慘死的妻兒、姐妹或母親。他們眼中交織著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情緒——有為親人慘死的心如刀割,有對未來的徹底絕望,但同時也有一絲難以啟齒的、對威托特公爵最后那悍不畏死、近乎瘋狂舉動的欽佩。
至少,他選擇了抗?fàn)幍降?,用一種極端而慘烈的方式,捍衛(wèi)了倫巴第古老貴族寧折不彎的傳說,沒有像待宰的羔羊般引頸就戮。
而在這一片崩潰、哀嚎的人群中,軍事大臣弗朗切斯科顯得格格不入。
他沒有哭嚎,沒有顫抖,甚至沒有去看倒在血泊中的威托特公爵最后一眼。
這位昔日統(tǒng)兵數(shù)千的權(quán)貴只是緩緩地、極其穩(wěn)定地,將手中那柄裝飾華貴的長劍橫在身前,用沾染了塵土的衣袖,一絲不茍地擦拭掉劍刃上不知何時濺上的幾點血珠。他的動作沉穩(wěn)得可怕,仿佛周圍的一切混亂與死亡都與他無關(guān)。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兩簇冰冷的火焰,直接穿透彌漫的血腥氣,牢牢釘在了安格斯的臉上。
他腳下不丁不八地站定,雙手穩(wěn)穩(wěn)握住劍柄,劍尖微微上揚。微微佝僂的脊背此刻挺得筆直,如同一棵即將被狂風(fēng)暴雨摧折,卻誓要在最后一刻崩斷而非彎曲的老松。
那緊閉的嘴唇,緊抿的線條,以及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玉石俱焚、準(zhǔn)備血拼到底的慘烈氣勢,比任何嘶吼和咒罵都更具說服力——他,弗朗切斯科,將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和鮮血,為這場注定的敗亡,書寫一個倫巴第貴族應(yīng)有的終章。
“殺!”
隨著安格斯舉起戰(zhàn)斧振臂一揮,一聲短促有力的命令破空而出!
“殺呀”
“殺!”
商道兩側(cè),上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沒有任何猶豫,如同決堤的洪水,同時出動,朝著被圍在中間、僅剩的十幾個倫巴第勛貴和侍從吼叫著猛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