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狗鼻子的人怎么會來這里?還穿著便裝,他是來看表演還是來工作的?如果是觀眾,為什么是一個人來?如果是來工作——蓋世太保有權(quán)力監(jiān)視任何人,那他是來監(jiān)視誰。監(jiān)視哪個演員,哪個觀眾,還是監(jiān)視…?
女孩不由得攥緊了小手。
如果說巴黎有什么人讓她害怕的話,君舍始終高居榜首。
這里那么黑,人那么多,他一定沒看到自己,女孩試圖壓下那點慌??刹恢獮槭裁?,接下來每一分每一秒,她總覺得有什么東西爬在背上似的。那感覺奇怪極了。
俞琬強迫自己目不斜視地盯著舞臺,可臺上的一切都模糊成一團(tuán)晃動著的色彩了。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起身逃走,可這更會讓所有人都注意到自己的。
不,千萬不可以自亂陣腳,她掐掐手心,用疼痛讓自己冷靜。
時間被無限拉長,又好像被縮短了,就在女孩的小手都攥出了汗來的時候,周圍忽然又喧囂起來,她這才意識到上半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燈光大亮,把每個角落都照得無處遁形,所有人都站起來往外走,她不能一直坐在這,這無異于坐以待斃,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她的。
她不想見到他,一點也不想,每次見到這個人都沒有好事,這個有狗鼻子的人總會帶著他刁鉆的問題,血腥的照片,和一步踏錯萬劫不復(fù)的陷阱等著她。
那雙棕眼睛像是隨時要把自己所有的偽裝都剖開,暴曬在陽光下似的。
君舍也總會笑嘻嘻地出現(xiàn)在自己噩夢里,背后是掛著一排尸體的絞刑架,他漫不經(jīng)心地擦拭著沾滿血污的匕首,仿佛在說:下一個就是你。
俞琬站起身,幾乎是本能地跟隨著人潮,朝著與那人相反的方向挪,等第二幕開場,燈光熄滅她再回來,他應(yīng)該…不會看到的。
女孩低著頭,像一只偷喝了主人家牛奶的小貓,每一步都放得極輕,只想先混進(jìn)人群,再躲到洗手間里。
可她終究錯估了這個地方。
紅磨坊不設(shè)門檻,也不以高雅作掩飾,它赤裸地向三教九流的人敞開著,是個供戰(zhàn)時陰霾下的人們用音樂、酒精和肉體的舞動來麻醉神經(jīng)的地方。也正因為此,這里的設(shè)計絲毫稱不上“女士友好”,或者說,它過分精明地考慮了商業(yè)價值。
以至于連去洗手間這樣簡單的事,也成了一場歷險。
所有人都必須經(jīng)過一個摩肩接踵的酒吧區(qū),各種聲浪混雜著撲過來——男人們粗嘎的笑聲、酒杯的碰撞聲、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濃烈的酒氣全攪在一起,熏得人一陣陣暈。
俞琬蹙著眉,把頭埋得更低些,用小手袋擋在身前,只想快點從迷宮里穿過去。
四周投射過來的黏膩目光像蛛網(wǎng)纏在肌膚上,女孩幾乎是貼著墻小跑起來,越跑越快,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墻紙的紋路里。
而就在轉(zhuǎn)過廊角的剎那,額頭猝不及防撞上一片堅實,古龍水夾雜雪茄的氣息漫涌而來。
“pardon!”她下意識用法語道歉,慌忙后退一步,抬起頭來。
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一雙在搖曳光線下流轉(zhuǎn)著琥珀色幽光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看著她,那個她拼命要想逃開的人,赫然佇立在她面前,一身黑西裝取代了蓋世太保制服。
少了些煞氣,卻又多了幾分紈绔子弟般的漫不經(jīng)心,可那種致命的危險感非但沒減少,反而因為這種刻意尋常的打扮,絲絲縷縷地滲出來,纏在她的神經(jīng)上。
他好整以暇地晃著杯金湯力,像是知道自己一定會出現(xiàn)在這里似的。
俞琬撞上身后的石柱,后背一陣發(fā)涼。
緊急情況下,思緒也在飛速運轉(zhuǎn)。她忽然意識到,紅磨坊這種地方,本來就該是各國間諜、黑市商人、抵抗分子混雜的漩渦…她出現(xiàn)在這里,鬼鬼祟祟的,還是一個人,是不是就因為這樣引起了他的注意?
甚至更可怕的情況——是不是之前那兩樁案子,他又查到了什么,專門來這里堵她?在克萊恩剛好不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