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青陽晨熹（第2頁）

“張叔，貨不少啊！”林修緣咧嘴一笑，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雖顯稚嫩卻已肌肉線條分明的小臂。

“可不是嘛！縣里剛運來的新米，等著下鍋呢！老規(guī)矩，干完活，工錢現(xiàn)結(jié)，管你一頓頂飽的午飯！”張掌柜樂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搬運、扛負、碼放……沉重的麻袋壓在年輕的脊梁上，汗水很快再次浸透衣衫。林修緣卻干得一絲不茍，甚至帶著點享受。這種付出l力換取收獲的感覺，純粹而踏實?？粗哲嚤焕撸旰笮}房里米袋堆砌如山，一種粗糲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休息時，他坐在店門口冰涼的石階上，看著街上熙攘的人流。陽光驅(qū)散了晨霧，將一切都涂上明亮的色彩。一切都似乎與往常別無二致，但又似乎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異樣在空氣中悄悄蔓延。

他注意到，披著皮甲、挎著腰刀的城衛(wèi)隊巡邏的次數(shù)，似乎比記憶里頻繁了不少。隊員們臉上的表情不再是往日那種略帶懶散的平靜，而是多了幾分警惕和嚴肅，目光掃視人群時也格外銳利。偶爾，能聽到一些路人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零碎的詞句隨風飄來：

“……黑風寨……最近鬧得兇……”

“噓！小聲點兒！不要命了？那可是群殺神……”

“怕啥，在城里他們還敢翻天？城主大人和幾大家族也不是擺設……”

“唉，話是這么說……聽說西邊幾十里外的黑水村，前些天就被洗了，慘吶……”

黑風寨。

這三個字像帶著倒鉤的冰刺，猛地扎進林修緣的耳朵里。那是盤踞在更深更遠的大山里的的一伙悍匪，據(jù)說領(lǐng)頭的還是個修為不弱的邪修，殺人越貨，無惡不作。青陽城因有城墻護衛(wèi)，又有幾家修煉武道的家族和城主府坐鎮(zhèn)，多年來勉強相安無事，但關(guān)于他們的恐怖傳說，一直是懸在周邊村寨百姓頭頂?shù)年幵?，也是茶余飯后最刺激又最令人色變的談資。

林修緣甩了甩頭，試圖把這些道聽途說的駭人言論甩出腦海。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他一個普通少年，操心這些也無用。他現(xiàn)在只想踏實干活，賺了錢給娘買桂花糕，或許還能攢一攢，換一把父親那樣的好獵弓。

領(lǐng)了工錢，又在張掌柜熱情招呼下吃了一碗堆記肉臊子的粗面，林修緣心記意足地踏上歸家之路。夕陽將他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長，他揣著懷里微燙的銅錢，想著母親看到桂花糕時的笑容，腳步輕快。

然而，離家越近，那種莫名的不安感又悄然浮現(xiàn)。院門敞開著，父親林大山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在院子里處理獵物或修理工具，而是獨自站在門外，身形如一尊凝固的雕塑，目光投向那條蜿蜒沒入深山的小路盡頭，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的右手垂在身側(cè)，手指無意識地、反復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一件物事。

那東西灰撲撲的，只有拇指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表面似乎有些模糊到幾乎無法辨認的刻痕，看起來就像從路邊隨手撿來的、最普通不過的頑石，毫不起眼。但父親摩挲它的動作，卻輕柔得近乎虔誠，又凝重得仿佛指尖流淌著千鈞重量。

“爹，我回來了?！绷中蘧壓暗溃觳阶呓?，“你看什么呢？”

林大山猛地一震，像是從極深的思緒中被驚醒，幾乎是下意識地，迅捷地將那塊石頭塞回了懷里貼身處，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沒……沒什么，看看天色?；貋砹耍炕罡傻迷趺礃?？”

“挺好的，張叔還多給了我兩文錢呢！”林修緣走到父親身邊，好奇的目光投向父親剛才塞石頭的胸口位置，“爹，你剛才摸的是什么石頭？以前沒見你戴過?！?/p>

林大山的眼神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隨即用輕松的語氣掩飾道：“哦，這個啊，前幾天進山時隨手撿的，看著紋路有點怪，就揣回來了。不當吃不當喝的，沒什么稀奇?？爝M屋吧，你娘該等著了?！?/p>

他說著，率先轉(zhuǎn)身走進院子，步伐比平時快了些許，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停留。

林修緣落在后面，看著父親寬厚卻莫名透出幾分緊繃的背影，心里的疑惑非但沒有打消，反而更深了。父親是個沉穩(wěn)如山、極少謊話的人，方才那瞬間的掩飾和轉(zhuǎn)移話題，顯得格外突兀。一塊路邊撿的普通石頭，何必如此在意？甚至要貼身收藏？

他下意識地抬頭，順著父親剛才凝望的方向看去。夕陽正緩緩沉入遠山之后，巨大的山影幢幢，如通趴伏的巨獸，白日里熟悉的青翠靜謐被暮色吞噬，竟透出幾分陰沉和詭譎來。

父親撿到的那塊“特別”的石頭，城里隱隱流傳的關(guān)于黑風寨的恐怖傳聞，像兩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雖小，卻在林修緣的心湖中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漣漪，層層擴散，攪動著不安。

青陽城平凡的一天，在夕陽最后的余暉中即將落幕。但林修緣并不知道，從他父親林大山拾起那塊看似平凡的“破命石”的那一刻起，他，以及整個青陽城命運的齒輪，已經(jīng)開始悄然脫離原有的軌道，向著一個無法預測的、血腥而殘酷的深淵，加速滑去。

夜幕如墨，迅速暈染天際，吞沒了最后一絲光亮。青陽城華燈初上，零星燈火在厚重的黑暗中顯得微弱而孤單。幾聲零落的犬吠從深巷中傳來，反而更襯出夜的沉寂。林家小院里，昏黃的油燈光芒透過窗紙，努力散發(fā)著暖意，卻似乎再也無法穿透那悄然彌漫開來、無聲無息滲入骨髓的冰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