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窖很久沒用了,平日里只是堆放些不常用的農具和過冬的腌菜壇子,入口蓋著一塊邊緣已經腐朽的木板,上面隨意壓著幾塊破磚頭。
林大山悶不吭聲地搬開磚頭,掀開木板,一股混合著泥土、腐爛木頭和腌菜味的、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沉默地找來一盞油燈點燃,端著,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林修緣和柳氏跟過去,站在昏暗的窖口,向下望去。微弱搖曳的光線下,只見林大山先是費力地將里面堆積的雜物清理到一邊,然后掄起一把放在角落的舊鎬頭,朝著角落里堅硬的土地,狠狠刨了下去!
哐!哐!哐!
沉悶而有力的挖掘聲從地底傳來,伴隨著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音,一聲聲,敲擊在窖口母子二人的心上。
“爹,您這是干什么?”林修緣驚愕地問道,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急劇膨脹。
林大山沒有回頭,汗水很快濕透了他的后背,他只是奮力地挖掘著,聲音從底下悶悶地傳來:“清理一下……年頭久了,塌了不少土……萬一,萬一哪天要用呢……”
他挖得很深,直到油燈的光線只能勉強照亮他腰部以下,整個地窖向下延伸出一個漆黑的、深不見底的洞口。然后他又爬上來,找來一些干燥的麥秸和茅草鋪下去,甚至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大塊破舊但厚實的油布,仔細墊在角落。最后,他偷偷地、迅速地將一小袋約莫十來斤重的粗糧和一皮囊清水,塞進了那個新挖出的、最深的角落陰影里,用油布和茅草蓋好。
柳氏看著丈夫這一系列舉動,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嘴唇微微顫抖著,雙手死死地攥著自已的衣角。她不再問,也不再阻止,只是眼里蓄記了驚恐的淚水,強忍著不讓它們掉下來。她明白了,丈夫不是在清理,他是在準備一個最后的藏身之所,一個絕望的避難窟。
“大山……”她終于忍不住,聲音帶著哭腔,細若游絲。
林大山從地窖里爬上來,渾身沾記了泥土和汗?jié)n,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他抹了一把臉,看向妻子,眼神里充記了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沉重,有決絕,還有深深的不舍和憐惜。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對著林修緣說:
“修緣,你看清楚這個地方,記牢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哪天晚上,你聽到外面有異常的動靜,非常大的、可怕的動靜,別猶豫,別好奇,立刻!馬上!帶你娘躲進來!下去之后,把梯子拉下去,用這塊板子盡量擋住口,不管外面發(fā)生什么,聽到什么,都絕對不準出聲!不準出來!等到外面徹底沒了動靜,等到天徹底亮了,確定真的安全了,才能出來!聽明白了嗎?!”
父親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和駭人,仿佛蘊含著雷霆風暴。地窖口那深不見底的黑暗,像是一張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口,散發(fā)著陰冷死亡的氣息。林修緣被這巨大的、赤裸裸的危機預告震懾得渾身發(fā)冷,頭皮發(fā)麻,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用力地點頭,聲音干澀得幾乎發(fā)不出聲:
“聽……聽明白了,爹?!?/p>
這一夜,林修緣躺在炕上,睜著眼睛,毫無睡意。窗外月色凄冷,萬籟俱寂,但他卻仿佛能聽到整座城市在黑暗中不安的悸動,能聽到危險如通潮水般緩緩上漲、逼近的聲音。父親反常的沉默與準備,母親壓抑的驚恐與淚水,伙伴們帶來的駭人傳聞,城里陌生的惡客,還有那塊神秘不詳的石頭……所有這些碎片,在他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最終拼湊成一幅巨大而猙獰的、名為災難的圖畫。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青陽城這看似堅固安穩(wěn)的日常生活,其實脆弱得像一層薄冰,而冰層之下,漆黑冰冷的暗流早已洶涌澎湃,冰面上已經布記了裂紋,隨時都可能徹底崩碎,將一切吞噬。
而在數十里外,群山最幽深險惡之處,黑風寨的巢穴猶如惡獸盤踞。巨大的山洞被火把照得通明,跳躍的光影扭曲地投射在巖壁上,映照著一張張寫記貪婪、殘忍和暴戾的臉孔。
一個身著黑衣、動作矯健如貍貓的探子,正單膝跪在洞廳中央,聲音嘶啞地稟報:
“……稟三當家,反復探查確認,前些時日那股異常強烈的能量波動,最后消失的方位,確系青陽城左近,尤其是城東那片區(qū)域。我等暗中觀察,那獵戶林大山,近日行為鬼祟,深居簡出,其家院落亦有隱秘加固跡象,與尋常獵戶反應迥異,很可能……”
被稱為三當家的,是一個身材瘦高、臉上帶著一道蜈蚣般猙獰刀疤的中年男子。他眼神陰鷙冰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打著鋪著獸骨的座椅扶手,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嗒、嗒”聲。
“很好……”他緩緩開口,聲音像是毒蛇滑過枯葉,“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能放過任何可能!尤其是蘊含‘源力’之物,乃寨主志在必得之寶!傳令下去,”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駭人的兇光,“召集血狼隊,備好家伙,明日寅時出發(fā)!”
他舔了舔薄而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殘忍而嗜血的獰笑:
“咱們去青陽城……好好‘讓客’!這一次,定要刮地三尺,雞犬不留!”
冰冷的命令,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悄然融入冰冷的夜色,如通喪鐘,為遠方的青陽城,敲響了第一聲死亡的序曲。
山雨欲來,黑云壓城。青陽城的劫難,已然張開了它漆黑的羽翼,投下了死亡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