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殘的征服和流血,勝利者肆無忌憚的侮辱,納蘭已經(jīng)見過太多。
紇石烈部被完顏部納入時如此,遼征伐女真時如此,女真反撲破燕時如此,現(xiàn)在大金對居于南邊的宋也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仿佛無盡的輪回,爭斗從不會停止。
她看的是被圍在人群中央遭受侮辱的那些女子。
也許是宗室貴女,也許是宮女平民,也許是誰的妻,誰的女兒,通通被作畜生一般拴成串,剝?nèi)ヒ屡?,只能穿一件的單薄的里衣,被如狼似虎的金人男子肆意打量?/p>
溫?zé)岬难蚱?qiáng)行披在她們瘦弱的肩膀上,羊血浸透衣衫,鐵銹味令人作嘔,衣料幾乎遮蓋不住,女人的身體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迎接她們不單是侮辱,還有不懷好意的下流。
宛如被賜死在馬嵬坡的貴妃,家國覆滅的錯誤都讓她們承受。
納蘭并不認(rèn)識她們,卻流淚了。
滾燙的淚水從左眼中淌出,靈魂仿佛在地獄灼燒,淚水將她的面龐打濕,滴落前襟,將胸前的錦繡祥云紋打濕,暈開似血一般的印痕。
痛苦,悲憤,絕望,無能無力,飽受折磨和侮辱的靈魂在她耳畔發(fā)出悲鳴,納蘭微微顫抖,淺色的綠眸蓄滿淚水,左眼開始劇烈的疼痛,她沒法閉上眼,像是上蒼逼她看個清楚。
硝煙彌漫,被金軍砍去頭顱的女子尸體一具具掛在營寨門口,流血成河,納蘭看到完顏?zhàn)诤玻部吹阶约旱膬鹤油觐佔(zhàn)谕?,兩人并排而站,猙獰兇狠,漠然地看著金兵斬殺不服從的女人。
四面是熊熊戰(zhàn)火,血色籠罩,凄慘遍地,耳畔尖銳的哀鳴與受著侮辱的俘虜們的慘叫共振,悲戚的哭嚎震蕩靈海,撕裂般的痛楚讓納蘭幾乎承受不住。
左眼變得赤紅,忽然,她看見一支蒙面的騎兵朝她沖來,鐵蹄如雷,踏著尸山血海,濺起猩紅慘艷的血花,寒光畢現(xiàn),長刀所過之處,人頭滾地,男女慘叫此起彼落。
堆積如山的尸體卻不是南人,而是——她們。
猶如把她眼球剜走,眼角滲血,納蘭捂住眼睛,渾身劇烈地顫抖,生生痛得暈厥。
再往后的事,納蘭沒有在信中提及。
全文用的女真語,送信的是納蘭身邊的婢女,完顏什古站在一旁靜靜等盈歌看完,盈歌眉頭緊鎖,捏著信紙的指節(jié)逐漸泛白,望著一個個小字說不出話。
信很長,也很短,區(qū)區(qū)幾頁紙,道不盡被送往上京的女俘們的凄慘:可婚育的分配到各將領(lǐng)寨中,作下賤的侍奴,生死全看男人喜怒;年紀(jì)小的關(guān)進(jìn)洗衣院,先做奴婢,適齡后或被強(qiáng)納為妃,或被當(dāng)作獎賞分給朝臣及功勛子弟。
“幸好把朱璉和柔嘉留下了。”
說得極輕,更像一聲嘆息,盈歌將信紙折起,她一直清楚去上京會有怎樣的下場,只不過她是金國的將領(lǐng),有心無力,再說也根本做不得什么。
然而,哪怕她再無情,再想忽略發(fā)生過的悲慘,也難免被觸動,勾出難言的愧意。
“滅了宋,將來不知誰滅了金,”完顏什古說著,唇角勾起諷刺的弧度,她讀完信后在燈前呆坐很久,整夜難眠,反復(fù)夢到那日火光沖天,宛如人間煉獄的汴京。
“真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p>
如何以兇暴的手段屠戮南朝,以后也會被同樣的手段屠戮,完顏什古曉得祖母的本事,她能預(yù)見的事大抵是注定的,她無力改變,也無法改變。
信里,納蘭委婉地勸完顏什古善待南朝俘虜,她知道兒子們的秉性,身為金人,他們不會改變。如果有誰能施加半分善意給無辜的女俘,只可能是滿漢混血的完顏什古。
信尾,納蘭道:“我們都惡貫滿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