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瀾想要以袖捂鼻,忍住了。
少年見到這群陌生人,便問:“你們是誰,是有事找我阿爺么?”
劉敬諾忍不住說:“里面那個怪老頭是你阿爺?”
見少年點頭,她便同情道:“你受苦了?!?/p>
少年沉默片刻,往造船廠里看了兩眼,正想說話,里頭傳來簡樸榮大吼大叫的聲音:“丹子!你跟她們說些啥!還不趕緊燒飯!天不亮就出去瘋,是不是想把我這個老頭餓死,從此以后你就沒累贅了!”
少年便低聲道:“如果是想找我阿爺造船的話,你們下午再來,我在碼頭那里等你們?!?/p>
說完便拎著東西快速往造船廠里頭走去了。
眾人又走了幾步,還能聽見簡樸榮吆喝叱罵的聲音,陶瀾皺眉道:“這老頭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是不滿自己站起來說,干嘛吼自己孫女。”
納蘭茗道:“他罵得哪里是他的孫女,分明是我們。”
廿九捉住想要轉(zhuǎn)道返回教訓臭老頭的劉敬諾,詢問了了:“女郎的意思呢?”
了了:“依她所言?!?/p>
陶瀾:“就沖那老頭的態(tài)度,即便他被說服了,我也不想用他。天底下船匠多得是,他以為他是獨一無二的不成?”
在這之前,她們其實還見過幾個出名的船匠,但都不能令了了滿意。
這是自然的,她可是開過戰(zhàn)艦使用過星際戰(zhàn)斗系統(tǒng)的人,即便因為環(huán)境限制放低了要求,所見過的幾名船匠依舊遠遠達不到應(yīng)有的水準。
從造船廠往外走的一路,能看見好些疍民在岸邊做交易。
與漁民不同,疍民沒有房子,從出生到死亡都生活在船上,因為卑賤,甚至不被允許與岸上的良家女男通婚,雖然終日采珠,卻始終貧窮困苦。由于沒有土地,疍民必須采珠以交賦稅,再經(jīng)層層盤剝,一年到頭落不下幾個子兒。
晴水府這邊的知州可不是什么好東西,疍民與漁民交易,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這位晴水府知州卻是位人才,他在各處設(shè)立了專門的交易碼頭,并且收取極高的費用,任何私下交易都屬于違法,一旦被抓到,輕則鋃鐺入獄,重則掉腦袋,以此逼迫疍民獻珠,斂財無數(shù)。
大曜有海禁,疍民漁民們并不敢過度深入大海,尤其是還有一片吃人的惡鬼海域,知州大人可不管這些,他只知道,越往深了去,寶貝越多,至于這些賤民的命,誰會在意呢?
他還要靠這些寶貝往上打點,使自己官運亨通,早日調(diào)回京城呢。
不必懷疑,陶諫向帝王獻上的那株價值連城的血珊瑚,正是晴水府知州所奉。
陶瀾與納蘭茗在京城長大,從未想過世上竟還有如此貧窮落后之處,尤其是陶瀾,她最初得知本地疍民以采珠為生后還很羨慕,覺得疍民們一定十分富有,親眼目睹后大失所望——疍民們無論女男,一個個都是瘦條條的,眼神疲憊麻木,仿佛提線木偶。
中午一行人在碼頭附近的一家飯館吃了午飯,之后沒多久,上午見的那個少年便趕來了。
她顯然特意打點過,那身臟兮兮沾滿淤泥又透著魚腥味的衣裳換掉了,麻花辮也重新梳過,腳上套了一雙半舊不新的布鞋。
即便如此,那股子腥氣是經(jīng)年累月的,海邊淡水珍貴,少年不可能來回搓洗,是以身上的腥氣久久不散,陶瀾幾次都想捂鼻子,可公主沒有這樣做,劉敬諾也沒有,連最講究禮數(shù)的納蘭茗都沒有,她怎么能不合群呢?
少年簡潔介紹了下自己。
她叫簡伏丹,是簡樸榮的孫女。
簡樸榮是個撞了南墻都不回頭的老頑固,當初簡伏丹的父親因好賭被追債,債主帶著打手跑來要搶造船廠,那時簡樸榮還是晴水府第一船匠,簡家造船廠風頭無兩,誰看不出來賭債只是旁人想搶造船廠的幌子?
為了守住這份祖業(yè),簡樸榮死活不肯答應(yīng)交出地契,哪怕兩條腿從膝蓋被砍斷也咬死不愿意,債主便帶著人當著他的面將簡伏丹的父親切掉了十根手指頭,又打去大半天命,之后簡伏丹的父親沒能熬過去便死了。
造船廠雖沒搶走,卻也被那群惡人砸了個痛快,里頭值錢的東西全叫拖走,最后剩下的不過這一方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