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干多少活,
每日回家必定會洗澡換衣服,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干干凈凈,她從河邊洗完衣服回來,
要用清水過兩次,盛飯之前,要用熱水燙一遍碗筷。
她不罵街,也不背后說人壞話,更不重男輕女,哪怕是對汪小霞汪小云也很好,她堅持讓汪香留去上學,用攢下來的碎布給女兒縫書包——她不是屬于這里的人,她像一塊白玉陷入淤泥。
一點一點的不同匯聚一處,陶晴好就成了異類,“假干凈真矯情”,“資本主義做派”,“裝模作樣”之類的話總是如影隨形跟著她,她在村子里交不到朋友,汪老三連小學都沒讀完,夫妻倆之間能有什么共同話題?
所以機會一來臨,陶晴好就頭也不回地離開,因為她對這里毫無留戀可言。
汪香留所知有限,了了不能確定離開后的陶晴好是否愿意與女兒重逢,但她當初既然留下汪香留也要離開,足以說明自由對她而言重過一切,因此了了沒有去找對方的打算,她已經(jīng)知道,在這個世界,女人可以讀書,只不過所受到的阻力大多來自家庭,這對了了來說算不上什么。
汪家人對無情的陶晴好懷恨在心,他們沒有刻意在汪香留面前說她壞話,但那言語神態(tài)所流露出的點滴,以及父親的巨大變化,足以令汪香留意識到一個事實:母親嫌貧愛富,拋夫棄女。
所以她下意識忽略生活中一些古怪的地方,比如父親汪老三哪里來的錢天天喝酒,奶奶汪老太又怎么會時不時拿些高級點心跟麥乳精給家里的兄弟打牙祭,甚至于大堂哥汪興軍上學期開學還穿上了高檔布料做的新衣服。
還有就是,被汪老三塞在床板下的存折,那上面記載著陶晴好每個月給女兒打來的錢。
汪香留在家打掃收拾時是見過的,可她有一種神奇的愧疚,那就是母親拋棄她們爺倆走了,自己在家里便抬不起頭,自己得替媽贖罪,飯最好少吃,活還得多干,出門在外,甚至不敢跟人說話。
一切不合理的,令人懷疑的,她都會自動將其合理化,拼命把罪往自己身上攬,她不怪醉生夢死的親爹,也不怪重男輕女的奶奶,更不怪搶了自己資源的堂兄弟,她只怪她媽。
汪香留聽見了了這樣批判父親,就想給汪老三辯解,但了了抬手封住她的嘴,對汪老三說:“存折我看過了,從前兩年起,沒算上寄來的東西,每個月她都給一百,錢呢?”
汪老三怒道:“我是你爹!你就這么跟你爹說話?真是白養(yǎng)你這么大了!你媽心里要是有你,她早回來帶你走了,她壓根不管你,還能給你打錢?”
了了說:“你不用誆我,到底給沒給錢,咱們?nèi)ユ?zhèn)上郵局查一查就知道了?!?/p>
汪老三覺得她異想天開,他舍不得打閨女,也不想跟她談陶晴好,轉(zhuǎn)身就朝自己屋走,準備回去睡一覺,結(jié)果了了攔住他去路:“去把外面衣服洗了?!?/p>
汪老三:“你說啥?”
“你一個年過四十的大男人,成日無所事事,洗幾件衣服怎么了,這么奸懶饞滑,以后也不知哪個老實女人愿意要?!?/p>
這話汪老太罵了了的,她現(xiàn)學現(xiàn)用,專門扎汪老三的心。
自打媳婦走了,汪老三感覺天塌地陷,飯不想吃覺不想睡,閉上眼就是他媳婦那俊俏又溫柔的模樣,汪老太找不少人給他說對象,汪老三都沒興趣,那些女人哪里比得上晴好?閨女還在這,他還在這,他覺得她不至于那么心狠,真就一輩子不回來了。
所以他報復性地把好東西都送出去,他就不信,媳婦要是知道他們爺倆現(xiàn)在啥樣,能置之不理!
可惜每次他順著包裹上地址寄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陶晴好從未回過信,但每個月的錢跟吃穿用的卻無比準時,知道閨女讀初中,她還寄來不少首都那邊才有的資料,汪老三越是看見這些,越是回想起她的好,同時也就越是難受,越是怨。
她走的時候,可是把肚里的娃兒給打了??!那么大個娃……有鼻子有眼睛的,她咋就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