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缺點,”沈澤川帶著蕭馳野跨入門,說,“太大了,咱們的人零零星星加起來,也住不滿這幾個院子?!?/p>
蕭馳野看到宅子前設有上馬臺,青磚疊壘。木雕門柱粗獷,花紋沒有闃都、厥西那邊的精細,有點離北和邊沙的意思。五進院子對于他們兩個人而言確實大了,齊惠連還做東宮太傅時御賜的宅子跟這個差不多大,就是添了仆從也住不滿,何況他們兩人沒有子嗣,也沒有妾室。石壁看著有些年歲,但是重檐做得氣勢遒勁,不擋光,是蕭馳野喜歡的樣子。
“不礙事,”蕭馳野入了門,就牽了沈澤川,“讓師父住一院,你我一院,他們兄弟幾個一院,后頭再有人進來,按照身份分下去,等到七老八十,總能見到添滿的那一天?!?/p>
“后院得空,”沈澤川說,“后置院和耳房卻都要添人,這些院子都相互通著,不留人看顧不行,他們輪班的時候要麻煩些?!?/p>
他們兩個人在前頭商議著日后該添置些什么東西,后頭的丁桃就在本子上記著路,小聲說:“這宅子雖然沒咱們在闃都的王府大,但是忒繞了,我要是住后頭,光是認路就要小半個月?!?/p>
“不讓你單出任務,都有骨津帶著,怕什么?”喬天涯說,“這宅子不便宜,我主子眼睛都沒眨,財大氣粗啊?!?/p>
丁桃一臉憂傷,又寫了幾筆,說:“你不懂,就是有津哥帶著,才會迷路。唉,津哥真奇怪,在軍里做斥候,在外頭查事情,把那些陌生的地方認得清清楚楚,一回咱們自己家就不行,十有八九都要拐錯院子。他在離北家里的時候,經(jīng)常繞到別處去。我給你講,那院子里有個叫翠蘭的姐姐,世子妃跟前的侍女,可溫柔了,每回津哥繞錯路,都是她給帶回來的,還給我糖吃,反正……唔噶森么!”
骨津單臂夾著丁桃,把他的嘴塞了個嚴實,看喬天涯幾眼,說:“非禮勿聽?!?/p>
“我還沒聽出哪兒‘非禮’呢,”喬天涯面露詫異,小聲鼓掌,“你倒是自己把自己給一錘釘死了。”
“……這邊種竹子難活,過幾日我再找找別的?!笔採Y野說著回頭,沖他們幾個說,“今晚哪個守夜?”
晨陽一直心事沉沉,聞言說:“我一個人守,這幾日都是他們幾個在輪班?!?/p>
蕭馳野知道晨陽這是要跟自己稟報事情,便頷了首,沒再多問。他一進城看見晨陽迎接自己時的神情,就明白有事?;氐皆鹤訒r熱水都備好了,蕭馳野去沐浴的空隙,沈澤川就叫人熱飯。
天氣熱,正屋的門向兩側(cè)推開,只垂了擋蚊蟲的竹簾。窗紗都是新?lián)Q的,廊下擱著一壇胖肚銅缸,納著兩條清水紅鯉,浮著三四朵青荷,院內(nèi)栽著幾株綠植,襯著屋內(nèi)漏出來的暖光,簇擁著呆坐的晨陽。
晨陽穿的是舊袍子,他們一路趕過來衣裳都磨得不像樣子,沈澤川請周桂的大夫人找裁縫挨個給他們量了,再等段日子就都能換新衣服了。
晨陽和朝暉一個年紀,但是朝暉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他還是個近衛(wèi)統(tǒng)領,一直跟兄弟們住在一塊,看起來最講究,實際上也糙。他這會兒坐在屋檐下,被蚊子叮了好幾口,心里卻七上八下,還在斟酌著一會兒怎么和蕭馳野匯報。
竹簾半開,沈澤川已經(jīng)換了家里穿的常服。他對晨陽說:“晚上一直守在城門口,坐這兒還要喂蚊子,先進來跟策安一道把晚飯用了?!?/p>
晨陽起身應了,跟著進去。
蕭馳野還沒出來,飯菜很簡單,他們很少用大魚大肉。如今紀綱回來了,把伙食看得緊,該用什么補什么都按照在昭罪寺里跟齊惠連定的菜譜來。他們幾個近衛(wèi)都愛喝酒,紀綱以前也愛喝,做的下酒菜都是一絕。
晨陽跪坐在席子上,侍女往他跟前的小幾上擺放飯菜。
屋內(nèi)很安靜,晨陽垂頭坐著,聽著人都退了出去。沈澤川坐在上邊,倒沒有晨陽那么拘謹。他穿著的白寬袍在行動間露出了手腕,那因為容貌帶來的精致散了幾分,反倒有些令人放松的不拘小節(jié)。
兩個人若是處久了,興許會不自覺地被對方影響。
晨陽覺得沈澤川這個時候,有些蕭馳野安靜時的感覺,都有逐漸使人安心的氣勢。
“顧慮太多反倒不妙,”沈澤川擱著木筷,沒看晨陽,只說,“你如實匯報,不添一字,不改一詞,把事情告訴他,他自有想法。常言道當局者迷,其實未必,他在其中,遠比別人更了解,他興許遠比你想得更早。”
晨陽俯著首沉默地行禮。
“你若是小看了他,就是小看了你自己。”沈澤川緩慢地說,“他從千萬人里挑了你們,你們何嘗不是從千萬人里挑了他。日后還有疾風驟雨、驚濤駭浪,你要是每一件都像今夜這樣踟躕,那么遲早有一天會跟不上他的腳步。他們只認識六年前的蕭馳野,可你看到的卻是這六年里被磨礪出鋒的蕭馳野。晨陽和朝暉皆是日光,蕭馳野與蕭既明都是離北的狼,你還在害怕什么?不要讓闃都的時光迷惑了自己,你們早已與他們旗鼓相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