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丞聽李劍霆把他和孔湫放在一起,言辭間都是奉承自己的意思,便料想儲君是被上回的事情嚇著了,想要兩頭討好,做個和事佬。
韓丞雙手奉杯,迎著李劍霆,說:“臣乃一介武夫,怎敢與元輔相提并論。殿下,請?!?/p>
李劍霆看著韓丞,掩袖把杯中的酒飲盡了,福滿緊接著又倒?jié)M了。她拿的酒樽與酒杯不同,斗深量大,兩場下來韓丞已經(jīng)出了些汗,不欲再喝。
“殿下,”韓丞酒量尚可,但是微醺后想起這殿外都是自己的人,不禁放松了警惕,對李劍霆說,“殿下年紀(jì)尚輕,政務(wù)都聽從內(nèi)閣的裁定施行,難免疏忽查詢軍務(wù)。今年內(nèi)閣要削減都軍軍費(fèi),殿下,這是不成的,我們都軍兼領(lǐng)巡防重任,如今連個像樣的校場都沒有,還要削減軍費(fèi),這……”
孔湫站在李劍霆斜后方,聞言皺眉,制止道:“宴席不談?wù)?wù),你跟殿下抱怨這些干什么。”
韓丞吃了酒,把酒樽握在手掌里,朝孔湫皮笑肉不笑,說:“泊然,你們把票子擬好了要我就范,我只有面見殿下才能陳述難處。這幾日都察院把赫連侯逼得緊,他是個老實人,叫岑尋益罵得沒了體面。罷了,殿下,殿下聽聽罷了。”
岑愈從自己的小幾前站起來,先拜了太后和李劍霆,才對韓丞說:“都察院主掌彈劾,俗稱‘言官’,所呈之事皆為朝廷弊害。遄城緊挨東北糧馬道,又貫通荻城水路,稅務(wù)上有問題,我們言官就得說。遄城案還沒開設(shè)會審,內(nèi)閣也沒有真較赫連侯罪,怎么就能說是我把他逼得緊?我看反倒是他把遄城百姓逼得緊哪?!?/p>
殿內(nèi)的樂聲漸漸停下,在座的朝臣們鴉雀無聲。
韓丞覺得面上掛不住,他就是看不上寒門朝臣這副清高樣。以前他沒熬出頭便罷了,現(xiàn)在他手里握著闃都性命,岑愈還敢這樣公然頂撞他,讓他火冒三丈。韓丞強(qiáng)壓著,笑道:“尋益,你我是舊相識,我了解你,遄城既然還沒有開設(shè)會審,就是票子沒過紅,所奏之事都有待考證,不能這么擅自下定結(jié)論?!?/p>
赫連侯沒兵沒權(quán),賬還讓潘藺透給了戶部,現(xiàn)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里有恨也只敢偷偷講。此刻看他們快要爭執(zhí)起來了,飯吃不下去,擱了筷子,站起來好言相勸:“宴席不談?wù)?wù),不談?wù)?wù)……”
韓丞把空樽遞給太監(jiān),對李劍霆再度行禮,說:“掃了殿下的興致?!?/p>
李劍霆也把空樽遞給福滿,說:“指揮使何必放在心上,不過——”
不過?
韓丞狐疑地抬起頭。
殿門吹來一陣風(fēng),垂帷緩緩飄動著。李劍霆似是發(fā)亂了,她抬手扶住了鬢,指尖觸及金簪,對韓丞字句清晰地說:“金樽同汝飲,白刃不相饒①?!?/p>
垂帷落地,殿門轟然緊閉。韓丞眼眸睜大,當(dāng)即回退,驚慌間撞翻了小幾,酒樽器皿霎時間跌得粉碎,他道:“殿下——!”
戚竹音沒起身,一拳砸在小幾上,瓷盤碗筷頃刻震起,她抄起金筷子,斜插向韓丞頸側(cè)。韓丞揮袖格擋,只聽“砰”聲相撞,他竟然在官袍內(nèi)穿著軟甲,臂間戴著臂縛!
韓丞拎起小幾的一腳,劈頭砸向李劍霆,大發(fā)雷霆:“娼門小女,何敢殺我!”
福滿看韓丞發(fā)威,又聽殿外傳來鏗鏘的腳步聲,心里生了怯意,端著托盤后退幾步。側(cè)旁的孔湫已經(jīng)撲身而上,擋在李劍霆身前,被小幾砸破了額頭。他用盡全力推著李劍霆向后,顧不得流淌的血,在那驚變里喊道:“休聽他胡言亂語!此賊不除,國無寧日!殺了他,快殺了他!”
殿門巨響,外邊的近衛(wèi)聽得呼聲前來撞門,風(fēng)泉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壓住門閂。殿內(nèi)的朝臣無不悚然,赫連侯站不穩(wěn),連連向后退,喃喃著:“這是做什么……”
李劍霆在退后中沒有站穩(wěn),跌坐在地。她的心口怦怦直跳,攥著金簪,看風(fēng)泉被門撞得搖晃,厲聲道:“堵住門!韓丞設(shè)兵帶甲包圍宮殿,狼子野心毫無掩藏,今夜不殺他,我與諸君皆是死!”
岑愈在驚亂中沒留心腳下,被酒器絆了一下,薛修卓扶住了他,他朝殿內(nèi)揮臂,急聲說:“只要韓丞身死,叛軍就群龍無首了!大帥援兵在后,諸君休怕!”
音落以身作則,率先撲到門前,跟內(nèi)宦齊力頂住殿門。
韓丞跟戚竹音幾度交手,勝在功夫精練,又穿著甲,逼得戚竹音翻跌在地,發(fā)間的五珠頓時崩散。她不敢停留,猛地翻身,離開原地,說時遲那時快,韓丞緊跟著一腳踩在她適才躺著的位置。
“戚竹音!”韓丞狠狠啐了一口,“平素忍你,你還真不知天高地厚,想贏我,喊你老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