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險些打斷你的腿。”李劍霆看向還在爭食的鯉魚。
風(fēng)泉磕頭哽咽,細聲說:“持杖公公都是東廠老人,懂得分寸?!?/p>
李劍霆專心看魚,不經(jīng)意般地說:“福滿雖是先帝時期的老太監(jiān),卻是在東廠閑置后開始行走御前,”她笑了笑,“沒聽說先帝叫他管過東廠事宜,不想對東廠舊人也這般熟悉,想來我宮里的貓貓狗狗,他也熟識?!?/p>
風(fēng)泉借著拭淚的動作擦汗,頃刻間就明白了儲君的意思。李劍霆在殿內(nèi)中毒,她宮里的人都是薛修卓挑選過的,卻仍然沒擋住太后,這其中定有熟悉門路的人相助。李劍霆設(shè)宴殺韓丞時用了福滿,此刻韓丞這個心腹大患已除,她該秋后問帳了。
風(fēng)泉思及此處,心中略定,道:“福滿既是先帝時期的老人,在內(nèi)朝衙門就不同旁人。他資歷深厚,又很得內(nèi)閣大人們的青眼,熟識的人自然比奴婢多。他子孫雖多,卻待人親和,辦差又仔細,謹遵禮法?!?/p>
“你這話沒說全,謹遵禮法?我看他心比天高,是老祖宗哪?!崩顒门磷邮檬?,“他一個內(nèi)宦,既無安定社稷之功,也無明諫君上之勇,只因為久在御前,就能做個‘老祖宗’,誰的祖宗?”她側(cè)眸看風(fēng)泉,“我的么?”
風(fēng)泉只覺得這輕飄飄的三個字重如巍峨崇山,壓得他不敢抬頭,連忙磕頭:“殿下是天潢貴胄!太祖煌煌宗業(yè)盡交于殿下手中,殿下便是天下至尊!”
“咸德爺時閹黨亂政,殺了一個老祖宗,不想到我李劍霆,竟然能再遇著一個。可見人心不足蛇吞象,天大的恩待都難得忠義之心,寵信太過必生禍患?!崩顒雅磷舆f給邊上的宮女,自嘲道,“但他確實有能耐,沒個緣由,還真能做我的祖宗?!?/p>
福滿子孫遍地,借著堂前辦差的機會,跟朝中官員也有來往,偏偏他在這里比潘如貴更聰明,對著內(nèi)閣大臣不敢亂規(guī)矩,恨不能十步一叩。孔湫先前身體抱恙,撐病辦差,福滿侍奉在明理堂時親自試藥,把元輔照顧得無微不至,為李劍霆博了個好名頭。福滿為博恩寵做到這個地步,卻恰好犯了大忌,他自作主張諂媚言官——他一個內(nèi)朝太監(jiān),這般籠絡(luò)外朝官員干什么?既想在宮內(nèi)當(dāng)個老祖宗,又想在宮外做個好太監(jiān),里外面子齊全了,反倒耽擱了他的本職。
內(nèi)宦乃是天子奴婢,伺候天子就是本分。若非潘如貴開啟亂政先河,批紅權(quán)也不會淪落為太監(jiān)中飽私囊的通行鐵券。但是福滿對外恭謙,在內(nèi)積勢,李劍霆想要拿掉福滿,得要個能服眾的理由。
此時天色偏暗,園子那頭提燈走進一行人。福滿近來差事辦得好,面色自然紅潤,遠遠看到李劍霆站在池塘邊,邊上跟著的小太監(jiān)對他附耳說:“祖宗,風(fēng)泉跪著呢!”
福滿甩了下拂塵,說:“他先前在宴席上立了功,若是肯安分守己,殿下自然不會為難他,可他那脾氣實在上不了臺面,為些瑣事惹怒殿下也是意料之中。”
說罷輕哼了下,笑容滿面地迎過去,對李劍霆行禮。
“你來了,”李劍霆笑起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奴婢時刻都惦記著殿下,”福滿越過風(fēng)泉,知道李劍霆不喜歡人碰,便虛虛地護著她下階,“在堂內(nèi)候著等不到音訊,心里急!奴婢又看天際有云堆積,怕待會兒下雨,就趕緊來給殿下送傘?!?/p>
李劍霆說:“還是你有心,事事周到?!?/p>
福滿似是才看見風(fēng)泉,“哎呀”一聲,道:“這是怎么了?”
天光沉寂,李劍霆在燈光錯影里忽然計上心頭,她遂冷了臉色,道:“狂妄自大的東西,聽說他在堂前辦差,對諸位大人很是不敬,我便罰他在此跪著?!?/p>
風(fēng)泉聞聲啜泣,伏在地上,正是一副方才挨過罵的模樣,道:“奴婢沒得眼色,沖撞了大人們,著實罪該萬死,殿下……”
“我知道你在先帝時期當(dāng)過秉筆,但宦官豈能與前朝官員相提并論?那些地方官員,進宮述職都是為了地方民政,勞心勞累,你給他們臉子瞧,你算什么東西?”
地方官員。
福滿心下釋然,難怪李劍霆會動怒。這幾日庸城旱災(zāi)的事情讓儲君輾轉(zhuǎn)難眠,宮里宮外都在削減用度,連儲君自己吃的都是粳米,說是不忘百姓苦,她待地方官很是看重。
“殿下在堂內(nèi)操勞政務(wù),出來游園本是難得的散心時候,萬萬不要因此壞了興致?!备M引著李劍霆走,賠笑道,“薛大人也到了堂內(nèi)候著,正等著殿下呢?!?/p>
福滿瞟風(fēng)泉幾眼,也沒出聲求情。李劍霆便不再看風(fēng)泉,徑直回去了。待李劍霆歸了明理堂,他奉茶退下,在檐下候著時,低聲問小太監(jiān):“還跪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