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們散時已是戌時,門簾起起落落,姚溫玉卻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撥著茶沫,他沉思時的面容病態(tài)明顯。元琢回了闃都,既不見故人,也不歸姚氏舊宅。
沈澤川看著案務,說:“你今早說,想去見薛修卓”
暖堂內(nèi)外都很安靜,靜到只聞雪落聲。姚溫玉凝視著盞中起伏的茶沫,答道:“都是臨終人,該見見。”
沈澤川轉(zhuǎn)過目光,任憑他自持沉穩(wěn),也要因為這句話動容。
姚溫玉沒有喝茶,他望向透著燈籠昏光的窗戶,雪飄落的影子一片一片。
“過年了,”姚溫玉微微笑起來,“府君,新年順遂啊。”
刑部的牢獄里關(guān)著薛修卓,他束起起的發(fā)髻規(guī)整,即使沒有那層官袍,也仍然維持著往日的鎮(zhèn)定。
姚溫玉的四輪車到時,薛修卓擱下吃飯的筷子,隔著門,不覺得意外。他說:“元月天寒,沈澤川派人打掃街道了嗎”
姚溫玉轉(zhuǎn)動四輪車,肩頭沒有覆雪,道:“禁軍自有安排?!?/p>
薛修卓扶著雙膝,平視著姚溫玉。他們都曾活在對方的陰影里,前半生,薛修卓是那把無名的刃;后半世,姚溫玉是那塊跌碎的玉。
薛修卓說:“開春山上的雪化了,老師的冢位置不好,你看著給修一修吧。”
“你常居闃都,”姚溫玉道,“沒去看看嗎”
薛修卓挺直的脊骨晾在背后的飛雪中,他如實說:“不敢去?!?/p>
牢房內(nèi)寂靜。
姚溫玉垂下眼眸,似是微曬。他把攥在掌心里的白子放在桌上,在昏暗里,無聲地推向薛修卓。
薛修卓注視著那枚棋子,在漫長的沉默里,似乎聽見了菩提山的雨聲。
“許多年前,”薛修卓聲音平靜,“老師不以世家嫡庶成見看我,提拔我入仕。我讀到了齊惠連的策論,知道世間廣闊,有種人叫作朝臣,他們疾走奔跑在大周各地,成為大周必不可少的看這世間最后一個臣。我那時心覺奇怪,因為齊惠連是臣,老師也是。等到咸德年,我們?yōu)樗鸭ㄋ贾t的罪證死了很多人,做官的,當吏的,這些人都是地方忠臣,基本死完了?!?/p>
這些事薛修卓想了太久,久到麻木,已經(jīng)變成了鐵石心腸,不會再在深夜失聲痛哭。他那樣敬重海良宜,但是現(xiàn)實太殘酷了。
“這些人沒冢,沒墳,都死在軋斗里,被世家揮一揮衣袖,就抹得干干凈凈?!毖π拮垦垌袥]有感情,“咸德年那場獵場進諫,是無數(shù)你沒聽過名字的人的希望,我們扳倒了花思謙,可是老師沒有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