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有點撐不住了……”陳嶼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像含著一口水,“這破地方……床板……硬得跟石板一樣……硌得渾身疼……”他努力想睜開眼,但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腦袋又是一沉,幾乎要埋進枕頭里,“還沒……你家那個……舊沙發(fā)……舒服……”最后幾個字幾乎是氣音,帶著濃濃的委屈和懷念。
嘟囔聲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漸變得均勻、深沉的呼吸聲。手機似乎被他無意識地隨手塞在了枕頭下面,鏡頭角度歪斜,只能對著旅館房間天花板上那盞蒙著灰塵、光線昏黃暗淡的燈泡。屏幕里一片模糊的暖黃光暈,偶爾能聽到陳嶼那邊傳來的、細微而平穩(wěn)的鼾聲,以及窗外遙遠模糊的車流聲。
工作室徹底安靜下來。電腦風扇的嗡鳴聲重新占據了主導,規(guī)律而單調。林舟沒有動。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看著屏幕上那片靜止的、昏黃模糊的畫面。陳嶼的呼吸聲透過揚聲器傳來,微弱卻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命力,與房間里他自已的心跳聲在寂靜中交織。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久到屏幕因為長時間無操作而自動暗了下去,變成一片純粹的漆黑,只有手機邊緣還透著一絲微弱的指示燈綠光。黑暗籠罩了房間,也籠罩了林舟。
在徹底的黑暗中,他才緩緩伸出手,拿起已經不再發(fā)熱的手機。指尖懸停在那個鮮紅的掛斷鍵上方,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指節(jié)的輪廓。停頓了幾秒,指尖最終沒有落下。他只是熟練地劃開設置,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然后輕輕地將它放在了靠近自已一側的床頭柜上。冰涼的玻璃桌面觸感短暫停留。
他躺下,拉過薄被。黑暗中,視覺被剝奪,聽覺卻變得異常敏銳。即使調成了靜音,他似乎還能“聽”到那從遙遠南美高原傳來的、平穩(wěn)悠長的呼吸聲。
閉上眼,視網膜上殘留的影像卻無比清晰:陳嶼湊近鏡頭時那張疲憊不堪、胡子拉碴、眼底布記血絲的臉;他那雙即使在困倦中也顯得異常明亮的眼睛;還有那句帶著濃濃鼻音、含糊不清的抱怨——“還沒你家沙發(fā)舒服”。
這畫面,這句話,像被按下了循環(huán)播放鍵,固執(zhí)地在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
嗡……”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幽藍的光線在黑暗中割開一道口子。是朋友群的消息提示,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密集得像雨點。
「林舟
臥槽!舟哥!嶼哥剛在我們群里鬼哭狼嚎,說他房間驚現巴掌大五彩奪命毒蜘蛛!嚇得他差點原地飛升!這轉頭就給你打視頻?嘖嘖嘖……午夜驚魂變午夜情話專場了?」
「就是就是!舟老板,嶼哥這深夜專屬電臺只為你一人開播???我們連個文字直播都混不上?」
「何止電臺!這特么是中p的真人直播!還帶睡前哄睡(鼾聲)服務!」
「陳嶼
嶼狗出來解釋!說好的兄弟群有福通享有難通當呢?有蜘蛛自已獨享驚嚇,轉頭就去找舟老板求安慰?這雙標,沒眼看!狗頭狗頭」
「林老板,這‘債主’的深夜騷擾費得翻倍收!精神損失費也加上!」
「我看嶼哥是嚇破膽了,急需舟老板的‘安全感’充電吧?壞笑」
「散了散了,人家這是跨越太平洋的專屬熱線,咱們別當電燈泡!」
屏幕的光在林舟臉上明明滅滅,映出他依舊沒什么表情的側臉。他沒解鎖,沒點開,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那些閃爍的調侃。只是伸出手,精準地按下了側邊的物理靜音鍵,徹底掐滅了那惱人的提示光。然后翻了個身,背對著手機的方向,將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里。
林舟閉著眼,呼吸平穩(wěn),但思維卻異常清晰。朋友群里的調侃像細小的飛蟲,在意識邊緣嗡嗡作響,最終被腦海中更強烈的畫面覆蓋。那只被陳嶼形容得天花亂墜的五彩蜘蛛,此刻在想象中變得無比滑稽,像一個蹩腳的、色彩過于飽和的道具。
它遠不如半年前,那個拖著個破舊行李箱、風塵仆仆、像只莽撞又固執(zhí)的大蜘蛛一樣,突然出現在他公寓門口,理直氣壯地說著“收留幾天,江湖救急”,然后不由分說就擠進他生活的家伙來得煩人。
那只“大蜘蛛”,此刻正在地球的另一端,在硬邦邦的床上,在可能還潛伏著真正小蜘蛛的房間里,打著呼嚕,睡得人事不省。
黑暗里,林舟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那氣息最終消散在枕間。寂靜重新合攏,只有那無聲的、跨越重洋的呼吸,仿佛還在枕邊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