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林最終被分配到一臺轟鳴咆哮的動力織機旁。
這臺機器是工業(yè)革命力量的冰冷圖騰——巨大的鑄鐵骨架,粗壯的齒輪冷酷地咬合著寬厚的皮帶,蒸汽驅動的巨大飛輪在防護罩后不知疲倦地高速旋轉,發(fā)出低沉的嗚咽。
同時,它也是無數(shù)精細操作的集合點。
緊繃如弓弦的縱向經紗如同琴弦般密集排列。
而裝載著橫向緯紗有著沉重銅梭,在機械凸輪和連桿的暴力驅動下,如同出膛的炮彈,在經紗形成的狹窄通道中,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瘋狂地來回飛躥。
它的效率,是舊式手工織布工的百倍不止。
理論上,只要機器順暢運轉,喬林似乎可以站著不動。
但是順暢運行那是不可能。
斷線。
這才是時刻潛伏在機器轟鳴聲下的惡魔,是喬林揮之不去的夢魘。
緯紗可能在梭子飛行的瞬間崩斷,經紗也可能在巨大的張力下突然扯開。
每當這時,刺耳的機械摩擦聲或異常的撞擊聲會穿透轟鳴,這時經驗豐富的工人能輕易在巨大噪音中捕捉到這細微的差別。
那時機器會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咔噠”鎖死聲,或者某個警示燈會閃爍,如果那盞燈還沒壞的話。
發(fā)生這種事情后,喬林必須立刻行動。
他要在那些剛剛還在高速上下翻飛、力量足以輕易夾碎指骨、甚至打斷手臂的鋼鐵活動部件綜框、筘座短暫停滯的間隙,像撲火的飛蛾一樣靠近。
他必須眼疾手快地在那片密集如林的紗線陣列中,精準地揪出斷裂的線頭。
他的指尖需要異常靈活,在晃動的紗線間快速穿梭、摸索、打結。
此時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鬢角涌出,混合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棉塵,很快就在睫毛上凝結成一層黏糊糊的“眼罩”,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他只能不斷地眨眼、甩頭,或者用沾滿棉絮和油污的袖口粗暴地擦拭。
一周、兩周過去,手指上布滿了血泡和破皮,又在反復的摩擦中結出厚厚的、麻木的繭子。
喬林的動作逐漸變得機械,像被設定好程序的木偶。
咳嗽,那如同砂紙摩擦般的、帶著xiong腔深處回響的咳嗽,已成為他呼吸的一部分,和車間里其他老工友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一起,構成了這鋼鐵地獄的背景音。
弗蘭米曾叼著劣質煙卷,斜眼看著喬林咳得彎下腰,半是提醒半是詛咒地說,“小子,悠著點。干這活兒頂多干到三十歲?!?/p>
“快點學門手藝吧,不然……”
“嘿,到時候你的肺,就變成兩團吸滿了棉花渣的破風箱,呼哧呼哧,連喘氣都費勁!”
對此,喬林毫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