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喬林毫不懷疑。
他每一次深咳都仿佛能感覺到那些細小的棉絨像鋼針一樣刺進肺壁。
但他只是默默地攥緊了口袋里那幾枚寄回鄉(xiāng)下老家后剩下的、帶著體溫的銅第納爾。
生活如同沉重冰冷的石磨,而那微薄到令人心酸的薪水,是驅(qū)動這石磨轉(zhuǎn)動的唯一動力。
一年多的光陰,就在機器的永恒轟鳴、棉絮的無孔不入和肺部的持續(xù)灼痛中倏忽而過。
曾經(jīng)還帶著點鄉(xiāng)下風吹日曬紅暈的臉龐,如今只剩下營養(yǎng)不良的蒼白和一種被工業(yè)廢氣浸染的、不健康的蠟黃。
喬林的咳嗽聲更加粗糲,更加頻繁,如同車間里那些老舊的蒸汽管道漏氣的嘶鳴。
然而,一絲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希望之光,似乎正試圖刺破克羅斯貝爾上空濃重的煤煙。工友們,在短暫的休息間隙,在放工后疲憊的歸途中,都在傳遞著一個令人心跳加速的消息。
議會正在醞釀一份《工廠改革法案》!
為了慶祝這個或許能帶來一絲喘息的消息,盡管沒人確切知道那法案里到底寫了什么,能執(zhí)行幾分,或許他們只是為了麻醉一下被現(xiàn)實壓得喘不過氣的神經(jīng)。
喬林和幾個平日還算聊得來、處境相似的工友,在寒冷的夜晚,踏進了貧民窟邊緣那片區(qū)域里唯一的光亮,老湯姆的“白鴿”杜松子酒館。
“白鴿酒館”在這片灰暗破敗的街區(qū)里,確實像個異類。
當周圍的建筑都如同得了癆病般在潮shi與灰塵中發(fā)霉、暗淡、搖搖欲墜時。
它巨大的玻璃窗卻透出明亮到近乎炫耀的煤氣燈光。
那光芒頑強地穿透油膩的玻璃,照亮了門前坑洼不平、滿是泥濘的石板路。
在寒冷刺骨的夜色中散發(fā)著一種誘人又帶著危險氣息的、虛假的溫暖。
推開那扇厚重、被無數(shù)雙手摩挲得油亮的橡木門。
一股滾燙的氣浪混雜著強烈的、劣質(zhì)杜松子酒的辛辣刺鼻、廉價煙草的嗆人濃煙、以及濃得化不開的汗味、體味和嘔吐物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
門外是凜冽的寒風和望不到頭的絕望,門內(nèi)是短暫的、用酒精買來的、人聲鼎沸的“天堂”。
最外圍散落著粗糙的原木方桌和長條板凳,擠滿了穿著和喬林一樣沾滿油污、破舊褪色工裝的男女。
他們或高聲談笑,或沉默灌酒,或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里面是一條長長的、被擦得锃亮卻掩蓋不住無數(shù)劃痕的紅木吧臺,臺面上堆滿了大大小小、沾著指紋的玻璃杯和邊緣凹陷的錫制酒壺。
吧臺后一面巨大的雕花鏡子,努力反射著頂棚那盞華麗卻蒙塵、幾盞燈泡還忽明忽暗的煤氣吊燈的光芒,企圖營造一絲早已腐朽的、維多利亞時代殘留的虛假體面。
吧臺后面,老湯姆那張如同風干核桃般的臉上,永遠掛著精明的、生意人的笑容。
一雙布滿老繭的手麻利地倒酒、收錢、應付著此起彼伏、帶著醉意的呼喊。
第一次踏入此地時,喬林覺得自己像個誤入貴族舞會的乞丐,強烈的格格不入感讓他差點轉(zhuǎn)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