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米線端上桌時(shí),熱氣裹著骨湯的醇厚香氣漫上來。乳白的米線浸在琥珀色的湯里,幾縷翠綠的香菜和金黃的炸黃豆浮在表面,用筷子挑起一撮,米線便順著筷尖滑成優(yōu)美的弧線,送進(jìn)嘴里時(shí)帶著恰到好處的彈牙。湯底該是熬了整夜的,喝一口便暖到胃里,里頭藏著的嫩豌豆尖和鹵牛肉片吸飽了湯汁,每一口都是鮮靈的滋味。有人喜歡多加一勺紅彤彤的辣椒油,看辣油在湯面暈開漂亮的花紋,吃得鼻尖冒汗仍不肯??辏灰灿腥似珢墼兜那艴r,慢慢挑著碗底的酸筍和木耳,任米線的爽滑在舌尖跳一支溫柔的舞。老板在灶臺(tái)后揮著長(zhǎng)勺,“加辣還是免辣?”的吆喝聲混著米線的香氣飄出老遠(yuǎn),陽(yáng)光透過窗欞落在木桌上,映得那碗米線愈發(fā)暖人。街角那家開了十年的米線店,小林是熟客。下午三點(diǎn),店里人不多,老板正在擦桌子,抬頭看見他推門進(jìn)來,笑著揚(yáng)聲:“小林來啦?還是老樣子?”“嗯!”他應(yīng)聲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書包往旁邊一放,眼睛已經(jīng)瞟向廚房方向。很快,一個(gè)粗瓷大碗端上桌,奶白的骨湯底上飄著翠綠的香菜,金黃的炸黃豆沉在碗底,最上面堆著小山似的酸筍——是他特意要求的雙倍量。小林拿起筷子,先舀一勺湯吹了吹,小心地抿了口,燙得舌尖發(fā)麻,卻忍不住瞇起眼笑:“還是這個(gè)味兒?!苯又羝鹨豢曜用拙€,米線滑溜溜地纏在筷子上,晶瑩透亮,他仰頭吸溜一聲,米線順著喉嚨滑進(jìn)胃里,帶著湯底的醇厚和酸筍的清爽。他吃得專注,額角滲出細(xì)汗也顧不上擦,偶爾夾起一顆炸黃豆,“咔嚓”一聲脆響,混著湯汁的咸香在嘴里炸開。老板在柜臺(tái)后看著他,總說這孩子吃米線的樣子,比過年還開心。小林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這么愛吃,或許是米線滑過舌尖的溫柔,或許是酸筍帶來的那股子勁兒,又或許,是每次吃完這碗米線,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似的,暖烘烘的。碗見了底,他放下筷子,滿足地打了個(gè)嗝,窗外的陽(yáng)光剛好落在空碗上,映得他嘴角還沾著的一點(diǎn)湯汁,亮晶晶的。深秋午夜,山霧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老林上空。月光被撕成幾縷殘絲,勉強(qiáng)落在扭曲的樹干上,枝椏交錯(cuò)如惡鬼張開的指骨。我攥著沒電的手電筒,指節(jié)泛白——三分鐘前,最后一點(diǎn)光束滅了,四周驟然被濃稠的黑吞沒,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一種……不該存在的聲響。
是枯枝斷裂的脆響,但太沉了,像有座小山在挪動(dòng)。拖沓著,帶著濕冷的黏液刮過腐葉的嘶啦聲。我僵在原地,鼻尖鉆進(jìn)一股腥甜,像爛魚混著鐵銹,胃里猛地翻攪。腳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軟乎乎的,借著眼角余光低頭,心臟驟?!鞘前肫粗镊渥用ぃ赃吺莻€(gè)巨大的爪印,五趾分得極開,趾尖深深摳進(jìn)泥土,邊緣還掛著銀亮的涎水,正緩緩?fù)碌巍?/p>
“滴答?!?/p>
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猛地抬頭,后頸汗毛全豎了起來。頭頂?shù)臉涔诓恢螘r(shí)暗了一塊,不是枝葉的陰影,是某種覆蓋著鱗片的東西,灰綠色,在霧里泛著濕冷的光。幾片碎葉從那陰影里飄落,跟著垂下來的,是條手臂粗的觸須,黏糊糊的,頂端還纏著半片撕碎的鳥羽。
它在看我。
我敢肯定。雖然沒看到眼睛,但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像有無(wú)數(shù)根冰針扎在背上。那陰影動(dòng)了,樹干開始輕微搖晃,咔嚓一聲,一根碗口粗的枝椏被硬生生壓斷,掉在我腳邊。緊接著,兩點(diǎn)幽綠的光在黑暗里亮了起來,隔著濃霧,像兩盞浮在空中的鬼火,慢慢往下挪——是它的眼睛,正從樹冠間探出來,越來越近。
我終于看清了輪廓。龐大得不成比例,四肢粗壯如古木,爪子深深陷進(jìn)樹干,每動(dòng)一下,樹皮就簌簌往下掉。軀干像被拉長(zhǎng)的熊,卻覆蓋著蛇的鱗片,后背還支棱著幾根尖刺,上面掛著破布似的獸皮。最駭人的是它的嘴,咧開時(shí)幾乎到耳根,露出兩排鋸齒狀的牙,涎水順著牙尖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嗬……”
低沉的氣音從那嘴里吐出來,帶著濃烈的腥風(fēng),吹得我?guī)缀跽静环€(wěn)。觸須猛地甩動(dòng),帶著破風(fēng)的尖嘯朝我卷來。我連滾帶爬地往旁邊撲,后背撞上樹干,疼得眼冒金星。身后傳來轟然巨響,回頭時(shí),剛才站的地方已經(jīng)被砸出個(gè)大坑,泥土翻飛,那根觸須正從坑里拔出來,上面沾著我的一片衣角。
它被激怒了。
嘶吼聲響徹山谷,震得樹葉嘩嘩往下掉。我不敢回頭,拼了命往山下跑,濕滑的腐葉讓我摔了好幾跤,膝蓋和手掌全是血。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腥風(fēng)追著我的后頸,鱗片刮過樹干的刺耳聲響,像死神的催命符。
霧更濃了,我什么也看不見,只知道跑,直到肺部像要炸開,直到……腳下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