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qū)的雨總裹著甜膩的霉味,混著柑橘腐爛的酸氣,把青石板巷弄泡得黏膩發(fā)滑。蘇曉拖著行李箱站在“阿嬤橙香雞翅鋪”門口時,最后一盞路燈“滋啦”炸了燈絲,火星濺落在斑駁的木門上,唯有鋪子里漏出的暖光裹著濃郁的鮮橙甜香,像張黏人的網(wǎng),誘著人往里鉆。木門上的招聘啟事褪了色:“夜班幫廚,月薪七千,包吃包住,無需經(jīng)驗,主打橙香雞翅”。剛失業(yè)還欠著三個月房租的蘇曉,目光掠過末尾那行暗紅小字——“橙香入魂,髓汁為咒,吃下去的是滿足,欠下來的是性命”,只當是老板故弄玄虛,攥著簡歷推了門。
推開門的瞬間,門楣上的銅鈴發(fā)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刺耳聲響。空氣中混著鮮橙的甜、蜂蜜的潤,還纏裹著腐朽木頭的腥氣,聞久了讓人頭暈目眩。柜臺后擺著數(shù)十個黑陶碗,碗底凝著一層橙紅的髓汁,硬邦邦的,像是干涸的血痂。后廚轉(zhuǎn)出個穿藍布圍裙的老婦人,滿頭銀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貼在蒼白如紙的臉頰兩側(cè),指縫里嵌著洗不掉的橙紅色污漬,像是滲進了皮肉里。她手腕上戴著一串發(fā)黑的骨珠手鏈,珠子碰撞時發(fā)出沉悶的“嗒嗒”聲,像骨頭在摩擦?!拔沂前撸佒?。”她的聲音沙啞如砂紙蹭過木頭,“記住三條規(guī)矩:第一,客人進門先遞半杯冰鎮(zhèn)鮮橙汁,喝不完的,雞翅要小火熬夠三個時辰;第二,后院的腌橙缸絕對不能碰,無論誰要‘血釀橙髓雞翅’,都絕不能應允;第三,凌晨兩點必須關門,哪怕客人沒吃完,也得趕他走?!?/p>
蘇曉的住處被安排在鋪子二樓,房間逼仄,只有一張木板床,窗戶正對著后院。深夜里,她總能聽到樓下傳來“咕嘟咕嘟”的熬煮聲,斷斷續(xù)續(xù)纏到后半夜,偶爾還夾雜著阿嬤低低的吟唱,像是某種晦澀的方言咒文,飄在潮濕的空氣里。床頭柜上放著本泛黃的食譜,紙頁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黑發(fā)脆,首頁用朱砂寫著一行字:“橙香雞翅,以怨為橙,以骨為契,每一口滿足,都需用最珍貴的東西來換”。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窗外的老槐樹下埋著一排小小的陶罐,每個罐口都塞著半片干枯的橙皮,月光好的時候,能看到罐口似乎有黑影在蠕動,像是有東西要鉆出來,攪得她整夜睡不安穩(wěn)。
第一晚當班,蘇曉換上阿嬤給的灰色圍裙,剛拿起鍋鏟,墻上的掛鐘就“鐺”地指向了午夜十二點。木門“吱呀”一聲自動打開,一股寒氣裹著雨絲涌進來,走進來個穿白襯衫的男人。他臉色慘白如紙,眼底掛著濃重的黑眼圈,眼下的皮膚透著青黑,身上飄著淡淡的酒氣,還混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腐味?!斑f橙汁?!彼穆曇艉翢o溫度,像是從水底傳來,凍得蘇曉打了個寒顫。
蘇曉顫抖著從冰箱里拿出冰鎮(zhèn)鮮橙汁,倒了半杯遞過去。男人接過,抿了兩口就猛地放下杯子,嘴角抽搐著,像是強忍著惡心。按阿嬤的規(guī)矩,她把處理好的雞翅放進鍋里,倒上大半瓶鮮榨橙汁,再淋上蜂蜜和少許醬油,小火慢熬。甜香漸漸彌漫開來,濃郁得有些發(fā)膩,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聞久了竟讓她頭暈目眩,眼皮沉重得像是要陷入沉睡?!斑@是招牌橙香雞翅,能讓你忘記所有煩惱?!卑叩穆曇魪暮髲N傳來,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但記住,每吃一塊,就會失去一段珍貴的記憶,直到變成沒有過往的行尸走肉?!蹦腥藳]有回應,只是盯著鍋里翻滾的雞翅,眼神空洞。他放下一張百元大鈔,等雞翅熬好,抓起就狼吞虎咽起來,橙紅的髓汁順著嘴角流下,在下巴上凝結(jié)成橙褐色的痂。他吃得飛快,骨頭嚼得“咔嚓”響,像是在宣泄什么。吃完后,他轉(zhuǎn)身就走,身影穿過木門時,像是融入了夜色,轉(zhuǎn)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雨地上都沒留下腳印。
蘇曉癱坐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阿嬤從后廚走出,撿起鈔票放進一個鐵盒里,盒里裝滿了不同面額的紙幣,碰撞聲清脆,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別多問,做好你的事。”阿嬤的骨珠手鏈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在這里,好奇心是最致命的毒藥?!?/p>
接下來的幾天,蘇曉每晚都接待著形形色色的詭異客人。穿紅裙子的女人,眼角掛著未干的淚痕,喝了兩口橙汁就放下,執(zhí)意要雙倍熬煮時間的雞翅,說總想起背叛自己的前男友,夜夜睡不著;戴眼鏡的學生,臉色憔悴,眼下掛著青黑,啃著雞翅時眼淚直流,含糊地說只要能忘記考研失利的痛苦,付出什么都愿意;穿西裝的上班族,西裝皺巴巴的,沾滿了污漬,吃著雞翅時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喃喃自語說終于不用再面對老板的壓榨了,語氣里滿是瘋狂。
每接待一位客人,蘇曉就覺得身體沉了一分,白天補覺時總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拉扯,墜入漆黑的后院,耳邊全是咀嚼骨頭的“咔嚓”聲,還有無數(shù)細碎的嗚咽,纏得她喘不過氣。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底也浮起了淡淡的青黑,指甲縫里開始滲出橙紅的粉末,和阿嬤指縫里的污漬一模一樣,怎么洗也洗不掉。更可怕的是,午夜時分,她總能聽到后院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嘩啦——嘩啦——”,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偶爾還能看到阿嬤的房間透出橙黃色的微光,像是在進行某種詭異的儀式,空氣中的橙香也變得愈發(fā)濃郁刺鼻。
第七晚,雨終于停了,空氣里還殘留著潮濕的霉味和柑橘的酸氣。鋪子的門被推開,走進來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胸前別著記者證,臉色雖疲憊,但眼神銳利。他拿起蘇曉遞過來的冰鎮(zhèn)鮮橙汁,一飲而盡,還砸了砸嘴:“再來一杯?!彼曇舻统劣辛?,“我要‘血釀橙髓雞翅’,我知道你們藏在后院?!?/p>
蘇曉心頭一緊,想起阿嬤的規(guī)矩,連忙搖頭:“沒有這種菜,你走吧。”
男人突然上前一步,雙手撐在餐桌上,眼中滿是急切與憤怒:“我妹妹兩個月前失蹤了!她最后出現(xiàn)在這家鋪子!五年前,這里是老城區(qū)最有名的‘橙髓雞翅鋪’,后來老板突然失蹤,鋪子就荒廢了,直到去年才被你重新接手!”他從背包里掏出一疊泛黃的照片,最上面一張是個笑容燦爛的女孩,正是蘇曉在食譜里看到的、五年前鋪子老板的女兒?!拔颐妹檬敲朗巢┲?,她查到這家鋪子的秘密,想來曝光,結(jié)果就再也沒回去過!”
蘇曉的腦袋“嗡”的一聲,食譜里的那句話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血釀橙髓雞翅,需以血親為引,以骨為料,能讓人實現(xiàn)任何愿望,卻會讓制作者淪為橙髓的一部分”。她想起那些客人的詭異狀態(tài),想起自己指甲縫里洗不掉的橙紅粉末,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就在這時,阿嬤手持一把鋒利的菜刀從后廚走出,刀刃上還沾著點點橙紅,手腕上的骨珠手鏈顏色愈發(fā)濃重,像是吸飽了血?!凹热荒阒赖锰?,就留下來當新的食材吧?!彼穆曇糇兊眉饫?,不再有之前的沙啞。
男人早有準備,從風衣里掏出一把桃木劍,劍身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泛著淡淡的金光。“我找了你整整兩個月!我妹妹發(fā)現(xiàn)你用活人做食材,被你做成了血釀橙髓雞翅!”他大喝一聲,桃木劍朝著阿嬤揮去。
桃木劍揮動的瞬間,鋪子里的碗碟紛紛炸裂,橙紅的髓汁濺得到處都是,在空中彌漫開來,化作無數(shù)張扭曲的人臉,發(fā)出凄厲的尖叫。阿嬤發(fā)出尖銳的嘶鳴,身形突然扭曲變形,皮膚裂開,露出底下泛著青黑的骨骼,手臂變成了枯樹枝般的模樣,指甲如利爪般鋒利,閃著寒光。“五年前,我用自己的女兒煉成了第一份血釀橙髓雞翅,獲得了滿足他人愿望的力量!”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像是指甲刮過鐵板,“這些年,我收集冤魂的怨氣,榨成橙髓,就是為了維持這份力量!誰也別想毀了它!”
阿嬤的枯爪橫掃過來,餐桌瞬間被劈成兩半,木屑飛濺。蘇曉躲閃不及,肩膀被枯爪掃中,一陣劇痛傳來,她低頭一看,皮膚竟開始出現(xiàn)裂紋,像是即將碎裂的陶瓷?!翱?!后院的腌橙缸下有個銀色盒子,里面裝著‘破邪橙露’!”男人大喊著,桃木劍刺入阿嬤的身體,濺出黑色的腐臭液體,落在地上滋滋作響。
蘇曉強忍疼痛,踉蹌著沖向后院。腌橙缸的蓋子虛掩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蓋過了橙香的甜膩。她掀開蓋子,里面根本沒有腌橙,而是泡著數(shù)十根慘白的骨頭,上面還殘留著橙紅的髓汁,在昏暗的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缸底沉著一個銀色盒子,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她伸手撈出盒子,打開一看,里面裝著澄黃色的液體,黏稠得像是濃縮橙漿,旁邊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破邪橙露,需以施術者的怨氣為引,方能徹底凈化邪惡”。
“快把橙露潑向她!”男人的聲音帶著痛苦的喘息,他已被阿嬤的枯爪纏住,臉色發(fā)紫,呼吸急促。蘇曉抓起盒子,轉(zhuǎn)身朝著鋪子跑去,看到阿嬤正掐著男人的脖子,桃木劍插在她的胸口,黑色液體不斷涌出。蘇曉咬緊牙關,將盒子里的澄黃橙露朝著阿嬤劈頭蓋臉潑去。
澄黃橙露接觸到阿嬤身體的瞬間,她發(fā)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慘叫,聲音刺破夜空。她的身體開始冒煙,枯樹枝般的手臂逐漸化為灰燼,皮膚寸寸開裂,露出的骨骼也在慢慢消融,空氣中彌漫著柑橘燃燒的焦糊味?!安唬∥业牧α?!”她的嘶吼聲越來越小,最終化作一灘黑色的黏液,滲入地板的縫隙,消失不見。
男人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臉色依舊蒼白。“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永遠報不了仇,也救不出妹妹的靈魂?!彼徚撕靡粫海怕_口,告訴蘇曉,他妹妹林玥是個熱愛美食的博主,兩個月前偶然發(fā)現(xiàn)這家鋪子就是五年前“橙髓雞翅鋪”的舊址,順著線索追查,發(fā)現(xiàn)了阿嬤用活人煉制血釀橙髓雞翅的秘密,結(jié)果被阿嬤抓住,做成了食材,靈魂就困在那些泡在缸里的骨頭中。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妹妹的下落,終于找到當年的老顧客,從他口中得知了破邪橙露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