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相機(jī)的年輕人叫肖陽,是個民俗攝影愛好者。他總喜歡在潘家園轉(zhuǎn)悠,希望能淘到些帶著歲月痕跡的老物件當(dāng)拍攝道具。那天下午,他一眼就瞥見了角落里那個紅木盒子,以及盒子里靜靜躺著的印章。
“大爺,這印章怎么賣?”肖陽蹲下身,指尖剛觸到玉質(zhì)表面,就覺得一股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像有條小蛇鉆進(jìn)了骨頭縫。
豁牙老頭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在他臉上轉(zhuǎn)了一圈,慢悠悠地報了個價。價格不算高,肖陽沒多想,付了錢就把印章塞進(jìn)相機(jī)包,轉(zhuǎn)身往胡同口走。他沒注意到,老頭看著他的背影,嘴角那豁牙的地方滲出了點暗紅的血珠,很快又被舌頭舔去了。
回到租住的老式單元樓時,天已經(jīng)擦黑。這棟樓沒裝電梯,肖陽住在六樓,爬樓梯時總覺得相機(jī)包越來越沉,像是里面裝了塊鉛。他中途歇了兩回,每次放下包,都能聽到包里傳來“咔嗒”一聲輕響,像是玉石碰撞的聲音,可打開包看,印章明明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里面。
推開房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他租的是間朝南的次臥,窗外正對著樓后的垃圾場,常年堆著半人高的廢品。他把印章隨手放在窗臺,就忙著給相機(jī)換電池——下午在胡同里拍了不少素材,得趕緊導(dǎo)進(jìn)電腦。
剛打開電腦,屏幕突然閃了一下,彈出個文件夾。不是他建的,文件名是串亂碼,點開后,里面全是些詭異的照片:昏暗的老四合院、布滿紅印的白墻、扭曲的人影在月光下晃動……最嚇人的是最后一張,畫面中央是枚印章,印面朝上,“鎮(zhèn)”字的筆畫里擠滿了人臉,有老有少,都在朝著鏡頭的方向哭嚎。
肖陽嚇得手一抖,鼠標(biāo)掉在地上。他明明沒見過這些照片,電腦里也不可能存著這些東西。他趕緊關(guān)掉文件夾,想把它刪除,可鼠標(biāo)剛移過去,屏幕突然黑了,只剩下一個光標(biāo)在黑暗中閃爍,像只盯著他的眼睛。
這時候,窗臺傳來“咚”的一聲。他回頭一看,那枚印章掉在了地上,印面朝上,“鎮(zhèn)”字在窗外路燈的光線下泛著紅光。他走過去撿,剛彎腰,就從電腦屏幕的反光里看到——自己的身后站著個黑影,正舉著印章,要往他的后頸蓋!
“誰!”他猛地轉(zhuǎn)身,身后空蕩蕩的,只有窗簾被風(fēng)吹得飄了起來,露出窗外黑沉沉的垃圾場。他撿起地上的印章,印面的紅痕沾了些灰塵,用手指擦了擦,竟擦出點暗紅的粉末,湊近聞,有股熟悉的鐵銹味。
當(dāng)晚,肖陽做了個夢。夢里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間里,周圍擠滿了人,都背對著他,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在哭。他想繞到前面看看,可那些人像是長在了地上,怎么都擠不開。就在這時,最前面的人突然轉(zhuǎn)過身——那是張布滿皺紋的臉,嘴角豁了顆牙,正對著他笑,手里舉著枚印章,印面的“鎮(zhèn)”字紅得像血。
“輪到你了。”老頭說。
肖陽猛地驚醒,渾身冷汗。窗外的天已經(jīng)蒙蒙亮,垃圾場里傳來收廢品的三輪車鈴鐺聲,叮鈴鈴的,在寂靜的清晨里顯得格外刺耳。他喘著粗氣坐起來,目光掃過房間,突然定格在窗臺上——那枚印章不知何時回到了原位,印面朝下,下面壓著張照片。
他走過去拿起照片,心臟瞬間像被攥住了——照片上是個穿中山裝的老者,死在一間擺滿相框的屋里,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手背上干干凈凈,沒有任何痕跡。這張照片,分明就是昨晚電腦里那個詭異文件夾里的最后一張,只是角度略有不同。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照片的邊緣處,有個模糊的人影正往門口走,佝僂著背,手里拿著個紅木盒子,和潘家園那個豁牙老頭一模一樣。
肖陽突然想起什么,瘋了似的翻出相機(jī),查看下午拍的照片。翻到潘家園那條胡同的照片時,他的手指停住了——照片里,他蹲在老頭面前挑印章,可老頭的身后,分明站著個穿中山裝的老者,正透過老頭的肩膀,死死地盯著鏡頭,而老者的手背上,有個鮮紅的“鎮(zhèn)”字。
他把照片放大,老者的臉越來越清晰,嘴角竟也豁了顆牙,和老頭的表情如出一轍。
“他們是同一個人……”肖陽喃喃自語,后背的冷汗瞬間shi透了睡衣。他終于明白,從老周到林墨,從蘇晴到陳默,再到那個老者和豁牙老頭,他們根本不是不同的人,而是被印章困住的魂魄,在不斷輪回,扮演著“攤主”和“新主人”的角色。
印章不是在找替身,而是在構(gòu)建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huán)。每個被它纏住的人,最終都會變成那個豁牙老頭,守在潘家園的角落里,等著下一個“自己”上鉤,然后從循環(huán)中短暫解脫,變成印章里的一張臉,直到下一次輪回。
這時,窗臺的印章突然自己翻了過來,印面朝上,“鎮(zhèn)”字的筆畫里,一個新的輪廓正在慢慢成形——是個背著相機(jī)的年輕人,正和那些面孔擠在一起,往玉質(zhì)的深處沉去。而在最邊緣處,豁牙老頭的臉正在慢慢淡去,像是要讓出位置。
肖陽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紅印,歪歪扭扭的,像個“鎮(zhèn)”字。他走到鏡子前,鏡中的人臉色慘白,眼神空洞,嘴角隱隱有血跡滲出——他的牙床,不知何時被自己咬破了。
三天后,潘家園舊貨市場。
一個豁了牙的老頭蹲在角落里,面前擺著個紅木盒子。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下來,落在那枚印章上,玉質(zhì)里的暗紅紋路緩緩流動,印面的“鎮(zhèn)”字依舊扭曲。
有個穿風(fēng)衣的女人走過來,拿起印章看了看,好奇地問:“這是什么印章?”
老頭抬起頭,露出和無數(shù)個前任一樣的笑容,聲音沙啞:“鎮(zhèn)宅的,保平安?!?/p>
女人猶豫了一下,掏錢買了下來,揣在包里,踩著高跟鞋走遠(yuǎn)了。老頭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收起攤子,佝僂著背,消失在人群里。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葉,像是無數(shù)只手在拉扯他的褲腳,又像是無數(shù)個聲音在低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