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沈清辭從新加坡回來了。她聽說溫硯的發(fā)現(xiàn)后,拿出外婆沈玉茹的日記,翻到其中一頁:“民國二十七年,趙賊登臺,后臺見一黑影,持藥粉入其茶。觀其穿蟒袍倒臺,知是報應(yīng),然心有戚戚,終是一條人命。”
“黑影?”溫硯愣住了。
“外婆說,那黑影是蘇艷秋的琴師,”沈清辭指著日記里的插圖,“一個啞巴老人,蘇艷秋待他恩重如山。蘇艷秋死后,他就失蹤了,原來是躲在鎮(zhèn)上,伺機(jī)報仇?!?/p>
真相終于水落石出。琴師為了給蘇艷秋報仇,在趙老板的茶里下了砒霜,又趁亂在蟒袍上燒了個洞,制造了被刺殺的假象。他自己,恐怕也在那之后離開了落霞鎮(zhèn),或是……
溫硯突然想起戲臺后臺的一個角落,那里有塊松動的地磚。他回去撬開地磚,下面果然埋著個小小的銅制琴碼,上面刻著個“啞”字。
琴師沒有離開,他守著鳳鳴臺,守著蘇艷秋的牌位,直到生命終結(jié)。
那天下午,溫硯把紫蟒袍掛在前臺的衣架上,又將銅琴碼放在旁邊。他站在臺下,輕聲說:“恩怨都了了?!?/p>
風(fēng)從戲臺的雕花窗里吹進(jìn)來,紫蟒袍輕輕晃動,像是在點頭。破洞處的黑褐色污漬,在陽光下漸漸變淡,露出了下面金線繡的龍紋,依舊威風(fēng)凜凜。
傍晚收工時,溫硯發(fā)現(xiàn)紫蟒袍不見了。周老先生說,可能是被琴師的后人取走了,也可能是……它自己走了。
從那以后,溫硯再也沒做過噩夢。他畫的化妝鏡,鏡里的人影越來越清晰,有時是蘇艷秋在描眉,有時是趙老板在整理髯口,還有時是阿明在吹笛,春桃在縫補(bǔ)戲衣,像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大團(tuán)圓。
有次,溫硯畫到深夜,聽見前臺傳來唱戲聲。是《霸王別姬》和《走麥城》的對唱,虞姬的婉轉(zhuǎn)和關(guān)公的雄渾交織在一起,竟意外地和諧。他悄悄走出去,看到月光下的戲臺上,空無一人,只有那件水紅色的戲衣和紫蟒袍,在風(fēng)中輕輕飄動,像是在共舞。
溫硯沒有驚動它們,只是拿起畫筆,將這一幕永遠(yuǎn)留在了畫布上。
半年后,鳳鳴臺舉辦了一場特殊的畫展,展出的全是溫硯的作品。其中一幅《月下合臺》引起了最大的轟動——畫中,鳳鳴臺的月光下,幾位看不清面容的戲伶穿著各色戲衣,或唱或舞,后臺的鏡子里,映出更多模糊的身影,像是所有在這座戲臺上停留過的靈魂,都回來了。
畫展的最后一天,沈清辭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她在新加坡找到了阿明的后人——當(dāng)年阿明被好心的船家救起,帶去了南洋,后來成了著名的笛師,臨終前還念叨著要回鳳鳴臺,唱完那出沒來得及上演的《哪吒鬧海》。
“下個月,他的孫子會帶著笛子來這里,”沈清辭笑著說,“算是替阿明完成心愿?!?/p>
溫硯站在畫前,看著那些在月光下起舞的身影,突然明白,古戲臺的詭異,從來都不是詛咒,而是一場漫長的等待。等待有人聽見她們的唱腔,看見他們的身影,記得他們的故事。
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像是在為這場等待伴奏。鳳鳴臺的雕花欄桿上,不知何時停了只小鳥,歪著頭看著臺上,仿佛也在聽那跨越時空的戲文。
溫硯拿起畫筆,在畫布的角落添了只小小的鳥。他想,或許明天,又會有新的故事,在這座古老的戲臺上,悄然開始。而那些已經(jīng)落幕的,終將化作戲臺的一部分,在每一場新戲開鑼時,輕輕應(yīng)和。
阿輝帶著祖父的竹笛站在鳳鳴臺門口時,恰逢梅雨季的第一個晴天。陽光穿過雕花窗欞,在青石板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戲臺檐角的銅鈴被風(fēng)吹得叮當(dāng)響,像是誰在輕聲哼唱。
他是阿明的孫子,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當(dāng)年那個小戲童的影子。手里的竹笛已經(jīng)泛黃,笛尾刻著個小小的“明”字,是祖父臨終前反復(fù)摩挲的地方。
“阿輝來了?”溫硯正在前臺寫生,畫的是晨光中的戲臺,聽見腳步聲回頭笑了笑,“周老先生在后臺等你呢?!?/p>
后臺比阿輝想象中熱鬧。幾個年輕人正圍著周老先生,聽他講當(dāng)年科班的規(guī)矩。春桃當(dāng)年縫戲服的案子上,擺著些五顏六色的絲線,沈清辭正和一個繡娘討論著什么,看見阿輝進(jìn)來,眼睛一亮:“這就是阿明先生的孫子吧?”
阿輝有些拘謹(jǐn)?shù)攸c點頭,把竹笛遞過去:“祖父說,要把這個還給鳳鳴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