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深秋,古渡市的穿城河漲了水,渾濁的浪頭拍打著青石板碼頭,把“永順渡口”的木牌浸得發(fā)黑。林夏拖著行李箱站在碼頭時,手機(jī)屏幕正好顯示晚上十點,最后一班渡輪的汽笛聲從河心飄來,帶著潮濕的鐵銹味。
“姑娘,要搭船?”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夏回頭,見個穿靛藍(lán)粗布褂的老頭蹲在石階上,手里的竹篙磨得發(fā)亮,腳邊停著艘烏篷船,船身斑駁得像浸了半世紀(jì)河水。老頭臉上溝壑縱橫,缺了顆門牙,笑起來能看見發(fā)黑的牙床。
“這船還開?導(dǎo)航說渡口早就停了?!绷窒陌櫰鹈?。她剛失戀,特意從外地來古渡散心,沒想到出租車在城郊拋錨,只能繞路走渡口。
老頭沒接話,竹篙往石板上一點,烏篷船便晃悠悠靠過來:“三塊錢,送你到對岸。晚了可就沒船了?!?/p>
林夏猶豫著踏上船板,腳下的木板發(fā)出“吱呀”的呻吟。船艙里坐著七八個乘客,都低著頭看不清臉,空氣中飄著股淡淡的水草腥氣。她剛坐穩(wěn),老頭就撐起竹篙,船悄無聲息地劃入河心,連馬達(dá)聲都沒有。
“大爺,您這船沒發(fā)動機(jī)?”林夏忍不住問。
老頭背對她掌舵,聲音混著水聲傳來:“穿城河的船,靠篙撐才穩(wěn)當(dāng)?!?/p>
林夏轉(zhuǎn)頭望向岸邊,剛才還亮著的路燈突然全滅了,只有遠(yuǎn)處城區(qū)的燈火在霧里泛著昏黃。她掏出手機(jī)想拍照,卻發(fā)現(xiàn)信號欄空空如也,屏幕上竟映出船艙里的景象——那些乘客根本沒有腳,身體像煙霧般飄在座位上。
她猛地抬頭,只見對面的女人緩緩抬起頭,臉白得像紙,眼睛里滲著河水,嘴角還掛著水草。林夏嚇得差點叫出聲,老頭突然開口:“姑娘,別亂看,坐穩(wěn)了。”
船行到河心時,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林夏死死抓住船舷,看見水里伸出無數(shù)只蒼白的手,正扒著船底往上爬。老頭卻面不改色,從懷里掏出個酒葫蘆,往水里撒了把黃紙:“別急,一個個來?!?/p>
黃紙落水即燃,那些手瞬間縮回水里。林夏這才發(fā)現(xiàn),船板的縫隙里嵌著許多銅錢,每個銅錢上都沾著暗紅的痕跡,像干涸的血。
“到了?!崩项^突然說。林夏驚魂未定地跳上岸,回頭看時,烏篷船已經(jīng)飄到河心,船艙里的乘客紛紛站起來,個個都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其中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胸口還插著半截船槳。
她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城區(qū),直到看見亮著燈的民宿才敢停下。老板見她臉色慘白,遞來杯熱茶:“姑娘,你是坐老吳頭的船來的?”
“您認(rèn)識那船夫?”林夏連忙問。
老板嘆了口氣:“老吳頭十年前就死了,坐船時掉進(jìn)穿城河,尸體到現(xiàn)在都沒撈上來。他生前是渡口的擺渡人,出事后,總有人說半夜看見他的船在河上飄?!?/p>
林夏手里的茶杯“哐當(dāng)”摔在地上。她想起老頭缺牙的笑容,想起那些沒有腳的乘客,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林夏在民宿住了下來,心里卻總惦記著那晚的詭異遭遇。她沿著穿城河打聽老吳頭的事,終于在河邊的修船廠找到個知情的老人。
“老吳頭啊,是個苦命人?!崩先俗陂T檻上,抽著旱煙說,“他這輩子就守著渡口,為人實誠,連乞丐過河都不收錢。十年前的重陽節(jié),他載著一船人過河,突然起了大風(fēng),船翻了,十二個人全沒了,就他的尸體沒找著?!?/p>
老人指了指河對面的槐樹:“看見沒?那樹下埋著乘客的遺物,每年重陽節(jié),都有人去燒紙。有人說,老吳頭是欠了那些人的命,所以變成鬼擺渡,想把債還清。”
林夏順著老人指的方向看去,槐樹下堆著許多紙灰,風(fēng)吹過,揚(yáng)起的紙灰里竟夾雜著銅錢,和她在船板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當(dāng)天下午,林夏去了市檔案館,在舊報紙堆里找到了十年前的報道?!豆哦赏韴蟆返念^版寫著“穿城河渡船傾覆,十二人遇難”,配著張模糊的照片,船頭站著個穿靛藍(lán)粗布褂的老頭,正是接她過河的老吳頭。
報道下方有段小字:“據(jù)幸存者回憶,事故發(fā)生時,船夫吳德海曾試圖救起落水者,最終與船一同沉沒。打撈隊在沉船里發(fā)現(xiàn)十二枚銅錢,推測為乘客所付船費?!?/p>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老吳頭撒黃紙時說的“一個個來”,想起那些扒著船底的手,突然明白過來——老吳頭是在渡那些遇難的亡魂,而她誤打誤撞上了“鬼渡”。
晚上,林夏剛回到民宿,就聽見窗外傳來竹篙點水的聲音。她趴在窗邊一看,老吳頭的烏篷船正停在碼頭,老頭朝她揮了揮手:“姑娘,來都來了,不聊聊?”
林夏鼓起勇氣下樓,踏上了烏篷船。這次船艙里空無一人,只有船板上擺著個銅匣子,上面刻著“生死簿”三個篆字。
“十年了,我渡了一千三百二十個人?!崩蠀穷^撐著船,聲音里帶著疲憊,“那天風(fēng)太大,船翻的時候,我沒抓住他們。他們的魂被困在河里,過不了奈何橋,只能跟著我?!?/p>
他打開銅匣子,里面整整齊齊擺著十二枚銅錢,每枚銅錢上都刻著名字:“這是他們的船錢,也是我的債。我得把他們一個個渡到對岸,等銅錢都變成金的,我的債就算還清了?!?/p>
林夏看著那些銅錢,突然想起報道里的幸存者:“當(dāng)年有幸存者?他為什么能活下來?”
老吳頭的手頓了頓:“那是個孩子,才七歲。我把他推上了浮木,自己沉了下去??伤F(xiàn)在……”
話沒說完,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水里伸出只沾著水草的手,抓住了船舷,一個穿校服的男孩探出頭,臉憋得青紫:“吳爺爺,帶我過河……我好冷……”
老吳頭連忙撒了把黃紙:“小宇,再等等,還沒到時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