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搬進老城區(qū)37號院時,房東老李把鑰匙遞給他的手頓了頓,盯著閣樓的方向反復(fù)叮囑:“夜里十一點后別碰任何能出聲的東西,尤其是調(diào)頻09。17的廣播。那臺老座鐘敲十二下前,必須把所有電源拔了——這話我只說一次。”
他當(dāng)時抱著半人高的錄音設(shè)備,滿腦子都是“月租三百還帶閣樓”的劃算,只含糊應(yīng)了聲,連老李擰緊的眉頭都沒在意。林野是個“聲音收集者”,專門錄城市里即將消失的聲響——巷口修鞋匠的錘擊聲、老槐樹的落葉聲、甚至是晨霧里賣豆?jié){的吆喝聲。37號院這種沒被翻新的老地方,對他來說就是聲音的寶藏,至于“詭異傳說”,他只當(dāng)是老人嚇唬人的戲碼。
閣樓的斜頂鋪著舊木版,墻角立著臺掉漆的座鐘,鐘擺“滴答”聲像掐著秒數(shù)在走。搬進來第三天,林野在儲物間的木盒里翻出臺黑色膠木收音機,機身刻著“紅星牌”,調(diào)頻旋鈕旁有道指甲摳出的深痕,痕邊用紅漆寫著模糊的數(shù)字:09。17。木盒底層壓著張泛黃的紙條,字跡洇著水痕:“別聽,別應(yīng),別找紅繡鞋?!?/p>
一、十二點的腳步聲
那天林野在巷尾錄完磨刀師傅的砂輪聲,回到閣樓時已近十一點半。老座鐘的指針顫巍巍地往十二點挪,他擦著收音機上的灰,鬼使神差地找了節(jié)五號電池裝上。指尖剛碰到調(diào)頻旋鈕,就聽見“咔”的輕響——旋鈕像被無形的手拽著,自動卡在了09。17的位置。
沒有嘈雜的電流聲,只有一段極輕的腳步聲從喇叭里鉆出來,“嗒、嗒、嗒”,是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質(zhì)感,慢得讓人心里發(fā)緊。林野皺著眉調(diào)大音量,腳步聲突然停了,接著傳來個女人的聲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線,卻裹著股化不開的潮味:“今天的故事,要從三十年前的紅繡鞋說起。”
“當(dāng)——”老座鐘敲了第一下,十二點到了。
“37號院以前住過個繡娘,姓蘇,手巧得能讓絲線在布上開花。有年冬天,她接了樁急活,給城里陸家小姐繡雙紅繡鞋,要趕在臘月初八當(dāng)嫁妝。蘇繡娘熬了兩個通宵,鞋面上的牡丹快繡完時,突然發(fā)現(xiàn)少了根大紅繡線。她記得前幾天剛買過,翻遍了針線籃也沒找著,直到夜里聽見窗臺有響動——”
女人的聲音頓了頓,喇叭里傳來“嘩啦”聲,像水流過木縫。林野下意識地摸了摸胳膊,閣樓里明明生著電暖器,卻突然冷得像冰窖。
“蘇繡娘抬頭一看,窗臺上擺著根紅繡線,線尾纏著片槐樹葉。她以為是風(fēng)吹來的,撿起線就往鞋面上縫??舍槃傇氯?,繡鞋突然動了,鞋尖往起翹了翹,從里面流出水來,順著窗臺往下滴。水里浮著個小小的影子,是個穿藍布衫的小女孩,手里舉著雙沒繡完的小繡鞋,鞋面上缺顆珍珠扣。”
“小女孩說:‘蘇姐姐,我的鞋扣掉了,你幫我補上好不好?’蘇繡娘嚇得把針扔在地上,說那是上個月繡壞的鞋,早該扔了。小女孩突然就哭了,眼淚掉在水里,水一下子漲起來,漫到了蘇繡娘的腳邊。她想跑,可腳像被膠水粘在地上,看著水一點點漫過膝蓋、腰、胸口……最后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來?!?/p>
林野的呼吸猛地頓住。昨天他在院里跟張老太聊天時,老人確實提過三十年前的繡娘失蹤案——警察來查時,只在屋里找到雙沒繡完的紅繡鞋,鞋面上的牡丹缺半片花瓣,地上積著灘莫名其妙的水,從此再沒人見過蘇繡娘。
“你在聽嗎?”女人的聲音突然近了,像貼在他耳邊說話,“現(xiàn)在,蘇繡娘的紅繡鞋,就掛在你家窗臺上?!?/p>
林野猛地轉(zhuǎn)頭,閣樓的窗戶不知何時開了,夜風(fēng)卷著槐樹葉吹進來,枝椏上果然掛著只紅繡鞋——鞋面上的牡丹缺了半片花瓣,鞋尖正往下滴水,滴在地板上積成小水洼,慢慢往他的腳邊漫。他慌得想去關(guān)窗,卻看見水洼里映出個影子:藍布衫,濕頭發(fā),手里捧著雙紅繡鞋,正站在他身后。
“??!”林野踉蹌著往后退,撞在收音機上。喇叭里突然傳來刺耳的電流聲,女人的聲音變得尖銳:“你看見她了對不對?就像三十年前,那個幫她撿繡線的鄰居一樣!”
電流聲里混進個新的聲音,蒼老又嘶?。骸拔抑皇菗炝烁€……為什么要帶我走……”林野想起張老太說過,當(dāng)年蘇繡娘失蹤后,住在隔壁的老王頭也不見了,人們在他屋里找到兩雙紅繡鞋,一雙是蘇繡娘的,另一雙繡著老王頭的尺碼。
地板上的水突然漲快了,漫到了腳踝,涼得像冰。林野看見水里浮起更多影子:穿藍布衫的蘇繡娘、拄拐杖的老王頭、還有個小小的身影,舉著沒繡完的小繡鞋,正朝著他的方向走。老座鐘的鐘擺突然停了,指針卡在十二點零三分的位置,閣樓里只剩下水聲和女人的聲音:“你已經(jīng)聽了故事,現(xiàn)在該你了——說說你藏起來的事。”
二、水底下的繡線
林野的后背抵著冰冷的墻,水里的影子越來越近,蘇繡娘手里的紅繡鞋已經(jīng)能看清針腳。他想跑,卻發(fā)現(xiàn)門被鎖死了,鑰匙孔里甚至滲出水來。
“說啊?!迸说穆曇魩е叽?,“說說你為什么不敢錄‘水聲’,為什么看見紅顏色的線就發(fā)抖?!?/p>
林野的臉色瞬間慘白。三年前的夏天,他和發(fā)小阿明去河邊錄水流聲。阿明踩著石頭去河中央的淺灘,突然腳下一滑,掉進了深水區(qū)。林野看見阿明在水里掙扎,手里還攥著他落在淺灘的錄音筆,可他那時剛學(xué)會游泳,嚇得腿軟,站在岸邊喊了半天,等救生員來的時候,阿明已經(jīng)沒了呼吸。
后來警察問起,林野撒謊說“沒看見他掉下去的過程”,還把那支沾了水的錄音筆藏了起來——他不敢聽里面的聲音,更不敢承認自己的懦弱。